正如他猜测的那样，那些照片的确都是这个身份之前拍的，外界的世界。
但那些照片，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了。
苏途一张张地翻着照片，面色逐渐凝重。
和多数镇里温暖和谐，欣欣向荣不同，外面的世界呈现出一种即将走向世界尽头的灰败。
太阳和月亮只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而在它们交替时，过快的日夜更替让温差变化极大。长久的日照让冰山融化，而漫长的黑夜又让海洋结冰。漫天的流星雨所带来的陨石砸毁了很多人的家园，他们甚至都来不及从温暖的被窝里逃走，就已经成为一摊肉泥。
没有粮食，没有水源，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所有的资源都流向了多数镇。他在照片上看见了因为冰川融化而被淹没的北方村落，也看见了因为大海结冰而被困在海上无法自救的渔民。他看见火山喷发后那些被埋在灰烬里的尸骸，也看见了因为没有食物而被开膛破肚，最终被摆上餐桌的小孩。
苏途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看完了那些照片。
这些照片，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
这个世界是围着多数镇转的，多数镇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他们提出的所有要求都会被满足，他们成为了被神祝福，被神庇佑的，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可是其他人呢？那些被抛弃的，其他人呢？
因为他们的投票所导致的副作用从来都不需要承担，他们只需要享受晴朗的白天和安静的夜晚，他们想看流星就会有流星雨出现，他们想让气候变暖就会有火山喷发，他们想让冬天来临就让大海结冰。
那，其他人呢？那些被流星，不，或者说陨石砸中的人呢？那些被吞没的，被永远困在海上的，那些因为他们的投票而被伤害的人呢？
投票只有多数镇的人能参与，外面的那些受害者从来都不是其中之一。少数服从多数，但问题是，不管是少数还是多数，全都是多数镇的人啊，外面那些庞大的，被伤害的无辜者，他们——甚至都不算作“数”啊！
苏途隐约间感觉到，自己或许抓住了这个副本的关键。他在看完了所有照片后，又强迫自己躺下来再睡一会儿。
天亮之后他需要再去找一次王乐乐，作为多数镇上唯一的外人，王乐乐知道的肯定比他多。
而且他的这个身份也非常可疑，按照人设，他是从大城市来的记者，可是在多数镇如此疯狂地汲取全世界的资源时，真的还会有大城市这样的存在吗？他们对他超乎寻常的热情，也是疑点，他必须要去查清楚。
【苏途，苏途……】
是谁？谁在叫我？
【你比我想象的做得还要好……作为对照组……你做得很好……】
什么对照组？我又不是小白鼠，怎么会是对照组？
【不要担心任何事情……我最优秀的作品……你和那些失败的半成品不一样……你是完整的……在所有变量下，你是唯一的成功者……】
都说了我不是小白鼠！我不是作品，我是个人！
【往前走，往前走吧苏途……迟早有一天……你会站在我面前……我等着你，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滚开！
苏途猛然惊醒，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
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噩梦，但即使他已经醒来，那种将他心脏刺得生疼的，莫名的惊惧却无法作假。
惊惧？……这不该是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哪怕是之前读书的时候因为同学失误导致实验室爆炸都没能引起他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捂着发胀的脑袋，想要回忆起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但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东西，就像他在夜晚的时间被抹去了一般，无论如何他都想不起任何事情。
外面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楼下却已经传来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食物的香味顺着门缝飘进来，在那一瞬间，苏途竟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安心。
幸好，他还好端端地在副本里。他没有陷入那个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但依旧宛如泥潭一样的噩梦里，他还处于现实。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梦，让他甚至觉得副本都如此美妙？他不想再去思考了，越想头越痛，那些像是针扎一般的刺痛在
苏途下意识取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五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太阳就要升起，那就是多花在做早饭的动静了。
苏途又躺了回去，但在躺下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一眼窗户，突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按照昨天他看见的黑夜，一会儿太阳升起时，外面应该会突然一下亮起来。
而昨晚，因为回来得太晚，加上流星雨的确很美，他——
忘了拉窗帘。
但他现在真的不想动了，噩梦耗费了他很多体力，让他手脚都有些发软。甚至就连去找王乐乐这件事都被他推迟，打算好好睡一觉再说。
有没有什么能不起床就能把窗帘拉上的办法……啊。
苏途的眼中再次浮现出金色，他看见一条离他非常近的黑线另一端没入窗帘中。
苏途伸出手，拽了拽那条黑线。
“唰啦——”
窗帘随着黑线的摇晃被缓缓拉上，看着连星光都失去，完全陷入黑暗中的房间，苏途握着怀表，再次进入了梦境。
希望这次，不要再做噩梦了。
“这是什么，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吗？”
黎羽豁然站起，死死盯着屏幕中苏途的嘴唇。
在苏途睡着后，黎羽本想离开，但又不放心顾青，于是不得不留下来继续陪他。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定是对的，因为在短短半个小时后，苏途就陷入了梦魇。
他看到苏途眉头紧锁，手死死地抓着身下床单，像是在挣扎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怀表从他的手心滑落，但因为其无意识的召唤，又一次次地尝试爬回他的掌心。
苏途在说梦话。他们完全听不见苏途到底在说什么，那些话似乎被屏蔽了，他们只能听到一串电流声，甚至连他说话时的嘴唇都是颤抖的，根本无法用唇语读取。
这不可能！苏途只是新人玩家，他甚至都没出紫塔，连基础屏蔽的权限都没有开启！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到苏途说了什么？
黎羽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对。他下意识将手搭在顾青身上想要防止顾青为之暴动，但很反常的是，顾青这次一点反应都没有。
“苏途从来都不会说梦话。”
顾青非常冷静地解释。
“他是真的在和什么人，什么东西对话，只不过是处于睡梦中。他从来不会说梦话，现在他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也是时间塔不想让我们知道的！”
黎羽瞬间反应过来了。
梦境是虚假的，但苏途这会儿经历的，却是真实的。
那个正在和他对话的人，是他们无法观测到的，或者说，是时间塔有意不让他们看到的。
那个人究竟是谁，在同一时刻，黎羽和顾青的心里都有了答案。
“顾青，你确定这个……真的是苏途吗？”
黎羽的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确定，他没有被污染，他是仅存的对照组，是我亲自选择的……”
顾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捂着脸，整个人蜷缩起来，身子微微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黎羽甚至觉得他在哭。
但顾青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抬起头，又看向屏幕，看着屏幕中依旧在梦魇中挣扎的苏途，轻轻地笑了。
“他可以的，我了解他，只要是原本的他，就没有任何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黎羽，我从来都没有认错过苏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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