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宅。
长廊上,李曦宁正用两根手指拈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袋子,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看到陆赢川时,她朝他点了点头,却被他叫住:
“那是什么?”
李曦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袋子:“不知道,我刚要拿去扔了。”
陆赢川拿过她手里的袋子,捏了捏:“给我吧。”
“你要吃?”李曦宁有点惊讶。
“拿去喂猫。”他轻咳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桥下的灌木丛后面,两个人正鬼鬼祟祟的紧盯何宅大门。
“哎哎,有门卫拿进去了!”赵予安捅捅辰山,后者裹着厚外套,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她翻了个白眼:“我说你都这样了,为什么非要跟我一起来?”
“阿秋!”辰山打了个喷嚏,两管清鼻涕毫无防备的流下,他开始擤鼻涕,含糊不清说:“毕竟有感恩之心的又不是你一个人……”
赵予安无语问苍天,再次确认:“你确定纸条放了吧?”
“放了放了!阿秋!”辰山头昏脑涨,手忙脚乱开始从口袋里翻出一包新的纸巾,随之,一片淡蓝色的便签纸也轻飘飘打着旋儿落下。
两人看着那张便签纸,陷入了沉默。
*
黑的发蓝的夜空中,有几点稀疏却明朗的繁星。
何宅古亭。
洁白如玉的圆桌上,清蒸河蟹被整整齐齐摆了出来。
陆赢川开了听啤酒,倒入玻璃杯中,白色的泡沫满溢出杯口,又渐渐消散,空气中留下橙花甘洌又微苦的啤酒清香,和让人食指大动的河蟹香味。
他刚要开动——
一个恼人的娇柔声音响起:“吃独食,不叫我。”
李曦宁拿着玻璃杯和几瓶啤酒,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单手打开啤酒,扫了一眼桌面,调侃道:“不是要喂猫吗?原来是去喂自己去了。”
“猫没找到。”陆赢川面不改色。蟹肉入口,很鲜美,赵予安倒是会吃。
李曦宁看着月光下的男子,看他浓墨一样的眉目一点点舒展开来,她的目光越来越柔和:“我下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面前递来一只河蟹。
“换个话题。”陆赢川似是心情不错,又开了一听啤酒。
李曦宁把身子靠向椅背,整个人也放松了,笑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五年前的纽约。”
陆赢川淡淡道:“你变化很大。”
“只是很大吗?我以为你会说判若两人。”李曦宁妩媚的伸出白皙的食指,将晚风吹乱的发丝拢好。
陆赢川不置可否。
李曦宁握紧杯子轻轻摩挲:“当年,我身负巨债,走投无路,那个时候,有人用高价诱惑我,我差点就动心了,反正说来说去,都是银货两讫。偶然间,在学校论坛上看到了Alex发布的招聘启事,条件苛刻,报酬却很优渥,我心想不妨一试,反正已经不能更糟糕了,想不到,就这么阴差阳错和你们成了同事。”
她第一次去应聘,就发现那个所谓的公司,竟只是个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两个身高190的男人就住在楼上,这个房子兼备了起居室、办公室、摄影棚多种作用。
Alex来自英国却社恐寡言,对她并不热络,也说不出公司的一二三四,深觉被骗的李曦宁掉头就想走,却撞见了刚晨练回来的陆赢川。
纽大赫赫有名的陆赢川。
陆赢川也想起了那段充斥了酸甜苦辣的青葱岁月。
三个毕业名校的年轻人,却都身负不为人知的苦楚和波折,曼哈顿地租高昂,他们在创业初期个个身兼数职,经常忙起来一天只囫囵吃一顿饭。
最开始,他们缺钱,有个创意商拍的比赛奖金优渥,陆赢川请不起模特,还是李曦宁咬牙豁出去上阵……这才有了创业初期第一桶金。
两年时间,陆赢川还完了助学贷款,还存到了第一笔梦想基金,李曦宁也还清了她原本以为十年也还不清的债务。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在名声鹊起的时候,突然转型去做纪实摄影。”李曦宁苦笑,也就是那时,她发现这才是陆赢川真正想做的事情。
——狮子勤奋的捕猎、日以继夜的忙碌,原来只是为真正想做的事情开辟疆土。
陆赢川笑笑,现在氛围轻松,一切心酸都变得轻描淡写。当年因为这个,却是不欢而散,李曦宁撂下狠话,愤而回国,Alex倒是无所谓,他早就想去芬兰常居,寻回自己温柔的同性恋人。
他突然开口:“李曦宁。”
李曦宁在名利场浸润数年,见贯了风浪,此时看着他深邃又专注的目光,心里一颤:“怎么了?”
“当年,”陆赢川思索道,“我第一组专题图片,很不顺利,那组照片后来被国内的一个匿名人通过版权公司买下,你知道那个买下的人是谁吗?”
李曦宁凝眉思索,摇了摇头
陆赢川有些失望。
“需要我帮你查一查吗?只要告诉我那家公司的具体名称。”
“不用了。”
既然那个买下的人不希望被知晓,那他选择尊重。
他只是很感谢那个人,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当面向他道谢。
陆赢川年少成名,转型却并不顺利。
同行嫉恨,导师打压,那几年又很排外,他作为亚裔,看似前途无量,实则行差踏错,如履薄冰。
那个买下他照片的人不愿表露身份,却真诚附言:
——星子深深,日走月沉。
——我祝你梦想成真。
*
黄家小院。
一棵有两人合抱粗的老楸树下,辰山鼻子里塞着纸团,仰着头瓮声瓮气问道:
“你看到了吗?”
树上,赵予安放下手中的迷你望远镜,朝下面探出脑袋:“黑漆漆的啥都看不到啊!你不会是被无良商家骗了吧?”
赵予安灵巧的从树上矫健跃下,摘去头上的楸树页,随手把望远镜抛给辰山。
辰山忙不迭接住,看了一眼匪夷所思:“因为你拿反了啊!”
“……”
“安安,小山,”沈老从房间走出来,笑眯眯锁上门,“今晚你们廷征伯伯有小型演出,要跟我去凑热闹吗?”
“我就不去了,我怕我明天成黑白照片,上香的那种。”辰山没精打采地裹紧了自己的小毯子,回屋睡觉了。
“你呢?”沈老戴上了新的报童帽,冲赵予安努了努嘴。
赵予安笑了,熟稔的挽起沈老的胳膊,“出发!”
两小时后,两人来到一处小型广场,这里是一个旅游景点,人头攒动,却更商业化。
叫卖的商贩,嘈杂的广播,各种动漫人物的cos、漫威英雄……
看的人眼花缭乱,而黄廷征的表演只是偌大广场上小小的一环,灰扑扑的花棚、不起眼的中年人。
却在第一下击打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很多年以后,赵予安依然无法准确描述出,自己第一次看到传说中、朗陵最负盛名的铁树银花时,那一刻内心的震撼和感动。
那些漫天的华彩,被一次次击向夜空。一捧火花冲天而起,另一捧接踵而至,花棒中滚烫炙热的铁汁,在冲向棚顶的柳枝顶部后,迅速迸发开来,化为道道璀璨的金线,光彩夺目,铁花又将花棚顶端的鞭炮点燃——
一时间,如火山喷发,汹涌澎湃,又似两军激战,流光溢彩。
它是如此朴素,又是如此富丽堂皇。
如此烂漫多姿,又是如此饱含激情。
它在一次次击打中,与天地相映成辉,骄傲的告诉每一个人——
——我还没有输。
我衰微了,但我不会被打败。
只要没有被打败,我就永不认输。
赵予安无意识的绞着自己丑陋的双手,为了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
怔怔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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