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天老爷,上辈子死得是真的窝囊,也是真的惨……嗝儿,这是哪里?
我身旁的阿兄将醒未醒,半阖的目垂着恬淡的睫羽,斜斜地划过长而密的阴影,赤金的烛辉薄薄地笼上他慵雅的面庞,未敢打扰他安静的睡颜,鼻尖至下颌的阴影是那么秀逸恣肆,却又端凝非常,远看着比那庙里的菩萨观音还要庄严几分。
不得不说我这大兄虽说三十出头,这姿容却是半分不减年轻时候,反倒因为年长的缘故添了琢磨过的厚重之感,让人不禁想要捧到手里好好观赏,怎的也不能善罢甘休。
我炽热的注视下他终于醒了来,因为饮多了酒喉咙有些沙哑,声音带了一层猫儿似的慵懒来:
“阿劼~”
他伸出手擦擦我鬓角的汗,却并未责怪我昨夜的失礼,抿唇淡淡一笑,反倒有些淡淡的无奈和纵容。
那双莲花的目不若寻常的舒朗大方,就像终于为谁而开的花儿,温柔且依赖地注视着我。
我颤抖地舒了口气,就着他的脸颊高高兴兴地亲了一口。
现下是武德九年的六月。
那个闷热而潮湿的六月,我和大兄魂归西天的六月。
只叹世事无常命运弄人,我们兄弟两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虽说死法是难看了些,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且能为对方死,还能死在一起,也算是另外一种缘劫了。
为阿兄死,我的确死而无憾,只是最后看到他残破的尸身之时,现在心都是疼的。
只是我到底也想不通,兄做错了什么,缘何要受这般劫难呢?我只恨当时没能勒死那可恶的二胡,为大兄报仇!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对方疑惑的视线里我伏下身来,以自己硬邦邦的脑袋枕着他的心口,里头的那颗心正在健康地扑通跳动,没有比这更令我满足的事了。
太好了,大兄还活着,我还活着,一切还来得及。
我庆幸着命运与我的馈赠,那被枕的人却痛得嘶了口气:“阿劼,莫,莫枕在这处,有些痛。”
脑袋被推了推,我慌忙抬头,只见大兄手颤抖摁着胸腹,鼻尖因为疼痛激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我想起来了,大约是那伤。
九年前因为智云那事儿中了一箭,偶尔吃酒多了便犯上那么一回,不是很要命,却也能闹得整日没什么气力做旁的事了。
自然本不该喝酒的,本要今早上朝商议如何防御突厥一事,昨夜却被我拉来深情告白一番,再哄着喝了两坛的酒,自然也就……不能动弹了。
我这兄长对外为人处事还算精明,只是对内嘛就是个迷糊蛋,又俗称曰缺心眼。
就比如我,只要与他撒娇一下下,除过杀人放火的事□□成都能应承下来,什么跟他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睡觉觉,甚至昨夜的事都没怎么推脱,而今这天下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比我更得意了。
是以就这方面而言,我和那二胡只能活一个。
大兄只能是我的!
我如是凶神恶煞地想着,面上只作担忧搀着他起身:“兄是病了,今日的早朝就莫去了好不好?”
大约还是不大服气,他撑着胳膊要起身,奈何实在有心无力,又沉着身子跌回了我怀里:“那,那请阿弟与大内告个假,唉,我就不该昨日……”
他悔恨地敲着自己的心口,却在被我看一眼后没了音。
去大内那里做什么,被那二胡砍成八段儿扔给父亲吗?
大兄兀自责怪着自己,却没看到我眼里的狠厉。
哼,吃过一次的亏,这第二次我可要好好与他计较计较了。
外头的侍从已催促了三次,我将昏睡过去的大兄安置上榻,又仔细的打理好衣服,第四次时终于忍无可忍,教人将之哄了出去。
不愧是秦王府的走狗,真是一个路数地烦人。
大内我自是去不得的,现下最好的法子便是按兵不动,等他们错过最佳时机,这刺杀太子绑架皇帝的阴谋自然彻底败露,秦王府的那群乌合之众该成了整个京师的众矢之的。
不过现下要做些准备,不然待他们狗急跳墙,逼迫父皇做些什么,或是直接杀了父皇,那可就不好了。
是以这位未来的皇帝,现下的储君的安全尤其显得重要,皇帝的性命是重要,但东宫上下的安全更为重要。
先对不住了,父皇陛下,您暂且再忍耐忍耐,不然我和大兄要是死了,您可就真的没指望了。
我咬咬牙凛然西望,待盘算过东宫和武德的人马,心下有了底,黑着脸吩咐那守门的看好大门,再暗中差人通报大内的人马,而后默不作声地转身,默不作声地阖了二门。
“你怎的还不去?”
榻上的人不知怎的又醒了,似乎察觉到了不对,迷迷瞪瞪地看向我:“看这时辰都快早朝了,再不去可就迟到了。”
早朝早朝,光知道早朝,也不害怕我有去无回!
我淡定看一眼他,无所谓地坐了下来:“我也有些不舒服,让人请假去了。”
听我说不舒服,他果然再不追究上朝的事,只迷迷糊糊地扶额“哦”了声。
而后忽然急切摸索着我的手,一下子清醒过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是病了?”
哪有什么病,我只是不想英年早逝再生不了病而已。
我很是乖巧地将他按回榻,面色未变半分:“脑袋有些昏而已,大兄且安心睡下,一会儿我再去不迟。”
他迟疑“哦”了声,呆呆看了我片刻,晕乎的脑袋经不住困意和思索,终于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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