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十来条的贱命,怎么抵过我河北八万百姓的性命,又怎抵得过因战争而死去的二十万兵将的性命呢?
我一一对比着太和司呈来的供状,果然与去岁来俊臣与我密告的半分不差,所谓的公主与皇嗣谋反并非空穴来风,我那日后顺着来俊臣手中的线索仔细探查,发现他所推测的竟然皆有实据,营州之乱有他们的手笔,默啜反叛也有他们的手笔,最后的目的不是旁的,而是谋夺逼位,改周换唐。
只可惜他们现在还不能死。
我按下怒气提笔抹了那暂且不可动的二人,将供状上剩余的人递给静候我指令的杨御史:
“陛下仁慈厚德,不忍杀生,只下令将这些罪犯杖二百加流刑,但你要知道去岁我们因此损失了多少的人马,还有那些被默啜活埋的百姓。”
叮嘱罢,我深深地看了眼哆嗦的杨再思:
“通敌叛国罪不容诛,他们若活着出去,便是你身为朝廷重臣的失职,知道该如何做吗?”
对方不出意外一派地顺服,拱了拱手叹息作保道:“我晓得我晓得,往死里打,往死里打!”
当然得死。
我目送飘忽着步子的杨御史踏出门槛,方才不慎泄露出来的残忍和暴虐敛去,又成了平日温柔和善的面目。
什么是奸佞,什么是忠臣,不过都是主上的意思罢了。
都言我是不可饶恕的奸佞,可我上辈子其实未害死过一人,然则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鱼肉,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如今再来一次,不见见血都对不起我这一身的“好名声”。
我想起了早晨府门口用血书就的“无耻”二字,拿起某日自来府偷偷取出的薄册,对着上头的人马一一辨过,漠然一笑。
无耻则无畏,我倒佩服来俊臣那般的智力和魄力,未做什么恶事被万人唾骂分尸啖肉是一回事,死前带着一群王公贵族陪葬又是另外一回事,比起那般担惊受怕地死,我宁愿当真做了万般恶事而被世人唾骂,如此死也值了。
这世道本就是吃人的世道,况且是我们这个位置,天理如此,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
杨再思走后我忙了到了晌午,困倦袭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太平公主?
我与那高挑的女人隔了数步远,嘴里不晓得苦还是涩:“公主作越王卧薪尝胆,一面献上六弟劝皇帝立储,一面却串通外族伤害我们的故土,如此作为又要我们如何忠诚于您呢?”
他们这些人怕是并不在乎这些吧?
对方果然浑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河北是我李唐国土,你也当是我李唐之民,你如此言论是要叛国吗?”
李唐?
呵,他们李唐复国的代价可真不小呢。
那初见正气凛然的太平公主在眼中已变了模样。
不过如最寻常的阴谋家一般可恶的面目。
我不觉鄙夷:“您错了,如今我是神皇近臣,是周臣,怎么能是你们唐民呢?”
对方怔了怔。
继而大笑:“周?”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掩着嘴巴笑得前俯后仰:“周臣…你真是傻的可爱,天真得几乎愚蠢。”
公主嘲讽上前,近乎怜悯地逼视着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们张氏兄弟不过是母亲随时可以抛弃的宠物,挡箭的靶子,可利用的工具罢了,你不会当真以为当自己是我与阿旦的继父吧?契苾儿,孤警告你,孤既能将你与张昌宗捧起,也可以让你们粉身碎骨,你是信与不信?”
她言罢后退,一步,两步,格外冷酷地盯着我,宛如蟒蛇俯视脚底低微渺小的蝼蚁,是睥睨众生的凉薄和自私。
又像躲在树丛伺机捕猎的老虎。
我怕吗?
我记得我那时是怕的,怕得要死,可我并未选她给我的路,而是与她翻了脸,最后作对到底。
梦散了,奉宸府的同僚俱已下值,布置的文章都整整齐齐地交到了案头,门外三三两两地颇为热闹,四下唯有我这处是空落落的。
大约是因为六弟不在吧。
我放下手里的书四下寻六弟,问了值守的女官方晓得他在迎仙宫那里。
等我赶到时,六弟正与重茂追着一颗马球跑,屁股后头照常屁颠屁颠地跟着宋之问,长皇嗣则坐在亭里看他们跑跑闹闹,一派阖家欢乐的氛围。
“耶耶!”
重茂发现庭内多了一人,看到我时弃了怀里抱着的球,甩开两个大人冲我马驹似的小跑过来:“耶耶抱,耶耶抱!”
亏我和六弟未过及冠的年纪,却多了个可爱的小孙孙。
我宝贝似的接过扑来的四郎,就着他的小脸蛋吧唧亲过一口:“耶耶的好乖乖呦——”
身旁的长皇嗣不复次皇嗣那般纠结,惯常唤了我一声“继父大人”。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我被他们父子喊老了数十岁,只好做成熟稳重地应和一声,抱着重茂坐到石凳上,与他热热闹闹地唠着嗑。
这孩子是长皇嗣的幼子,今岁三龄尚未到出藩镇的年纪,是以还养在父母身旁。
这般老实孩子旁人不见得稀奇,只六弟尤其喜爱他,时不时地向长皇嗣要人,偶尔带来宫里玩,也算得乐事一件。
就如我与重福一样,许就是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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