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肚子疼这件事并未引起阿父和阿娘过分的注意,那两位有情人仍旧如胶似漆终日谈情说爱,你侬我侬之际犹嫌我人小碍事,将我一人撂在好大的西厢后,又塞了个相国给我教书。
周大夫是我的丞相,他既做了我的师傅便只好为我讲课,为人倒是很不错,只是说话结结巴巴地听得人颇费劲儿。
尤为是早晨的太阳挪啊挪地照到房里,又时不时刮来几丝寒凉的冷风,一呼一吸格外地惹人困倦。
我以为我得了风寒。
与我那不着调的父母亲不同,太子阿兄近来不知为何甚是紧张我,虽晓得他自家母亲与我们不对付,却时常课余时候背着她跑来西厢看我,每看到我这幅倦怠之容都是一副天将塌了的忧虑之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天是快塌了,我晓得我和阿娘的天快要塌了,换储之事大臣们不同意,是以我的无论如何也做不成储君,阿娘也晓得此事难成,又晓得自己这下当真得罪死了吕皇后,是以每日都害怕地与阿父哭,阿父亦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每每见着我们娘俩都宛若最后一面的难过和不舍。
可我和阿娘的生路又在哪里呢?
我昏昏沉沉地听着周相念与我的论语,心下如是唉叹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子曰:“岁寒,然注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注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是也是也,孔夫子他老人家说得有道理,宽恕和仁慈乃是君子的道,阿父也是这么个人,阿兄也曾教导我要做一个宽恕仁慈的人……他以后大约能做一个好皇帝吧。
我这么浑浑噩噩地支着下巴想着孔夫子,上座太傅嗡嗡的讲话听得我喘不过气儿,鼻子跟着他“子子子曰”的念叨费力吸了吸,越发头晕脑胀地打了个瞌睡,不自觉伏到了案上。
“大王?”
我睡得昏沉间似有人坐过来,不轻不重地拍拍我的肩:“大王,醒醒?”
我半睁开眼抬头,却只觉浑身乏力得很。
“相国~”
额头不知何时热烫起来,我的声音也有些哑:“我好像病了。”
相国粗糙的手掌覆上我的脸,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耿直霎时换作忧虑:“唉,这如何是好?这怕是风寒了!”
我不言不语地被他抱起身来回踱着,隐约听到他招来什么人,听他吭吭哧哧地吩咐了几句什么,而后浑然没了意识。
“如意……”
“如意?如意?”
谁在唤我?
我再睁开眼时面前换了一张脸,依稀是孩子样白嫩的脸盘。
少年年轻的面庞乍然惊喜起来,与我对视一眼后急忙凑近:“你醒啦!”
原来是我的太子阿兄。
太子阿兄不胜慈爱地揉揉我的脑袋,又作深沉转头:“阿弟不适,父亲那里又不得空,我须在这里好生照料他,今日就不回了。”
“去与母亲禀罢。
我望着他的脑勺,只觉朦胧中的某个一瞬,竟从他身上寻到了阿父的几分影子。
是那种说不上来的气势,与先前很不同。
那侍人走后阿兄又成了白莲花少年,端庄和气的脸蛋,黑白分明的双目,好似方才不过我的幻觉。
可即便如此“和气”,一旁拘谨坐着的阿娘却骗不了我。
“我便说了,阿弟身子弱不该起早,也不该学那些累心的功课,可您就是不听。戚夫人,您莫如好生掂量掂量,阿弟身为皇帝爱子,我之爱弟,这身体要紧还是功课要紧呢……您若再如此劳累他我可要生气了!”
如此噼噼啪啪的一通数落,饶是帝王面前也不怎么恐惧的阿娘也躲闪几分,听我咳嗽一声后又急忙抹了泪上前,半分没了在父亲面前的气势。
嗯,这次阿兄赢,我支持阿兄!
我晓得我这阿娘被唬得是听进了几分话,以后的功课也该是轻松泰半了。
阿娘此时自是不敢再提功课,只好取来汤药喂我。
“乖乖,喝些药就好了。”
我被人珍宝似的扶住脑袋,身后的怀抱比靠枕还软,一口一口地喝着苦药,顿也不觉得苦了。
阿娘红着眼放下汤匙,本欲与我再问上两句,不想又被父亲那边急召了去,临走时拜托太子阿兄照看我,竟未有分毫的不放心。
大约是阿兄身上的确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气质罢。
“我会护好你的,”我微热的身体依偎着身后的肩膀,听他轻轻道:“即就是三年,我亦陪你三年,若能长久更好,我便长长久久地陪你。一起览书,一起习字,一起鸣琴,一起玩闹……我这辈子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唯有个你能让我开心些。”
不晓得我有什么好的,还能让他堂堂一个太子开心。
我仰头看向神情莫测的太子阿兄,他此时无甚旁的情绪,当真认真而又郑重地看着我,那样子仿佛作了一个无比重要的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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