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此乃先汉贾谊之作,实属精品。
我回味过方才贾谊的过秦论,心下征南的计划已成,踱至门口的脚步放轻了些。
里头是正坐检查太子背诵文章的阿勰。
不见平日在我面前的温朗和气,此时的六弟虎着脸合了书,那双清冷的眸子对上踯躅的阿恪,不笑也不怒:“错了二十二字,停顿了四次,殿下最近不甚用功。”
阿恪的发顶霎时炸起一撮儿发来。
他叔父取戒尺的功夫已是哆嗦着后退几分:“叔,叔父,我,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努力……”
阿勰摩挲着手里的戒尺不为所动。
“殿下请伸手。”
“……”
阿恪最终还是伸出了手,生生受了二十又六板的戒尺。
这便是为何我要阿勰自百忙之中抽出点空闲给太子教授的缘故。一是要六弟这个叔父在未来的皇帝面前树立威信,我可是知道崽子管教越是严厉便越乖的道理,二是为我这六弟解气,上辈子的苦不能白吃。
等内里打板子的声音停下,我方迟迟自推门进来。
“阿父!”
阿恪一见到我便豁然坐起,平日的礼仪也不顾便蹭来这方。
他私底下拉拉我的胳膊,伸着被打得发白的手泪眼汪汪看我:“痛……”
生生就是一朵娇气又要人哄的小白花。
阿勰自然看不惯他如此装腔作势,方缓和的面色一板,与我亦是直而倔地提醒道:“太子已年十八,不是八龄,更不是八个月。”
他暗戳戳地与我数落罢,那清傲的语调再加上斜望房梁的小白眼,难免带了些轻讽。
“哦,是吗?”
我低头打量着被嘲得羞红了脸蛋的太子,未觉出哪里不对来。
不是八个月,亦不是八龄,更不是十八龄……
我回神,不着痕迹地与阿勰顶了回去:“没有十八,今岁才十七嘛。”
这么揉着我儿的脑袋,与他使了个眼色:“今日功课就到这里,去校场学学射御,玩累了便回来看看书,莫要太过惫懒。”
“去吧。”
我耐心的劝慰下阿恪擦了泪,弯眉看我一眼,又傲然看他叔父一眼,得意地告辞离去。
此子性子虽弱气些,长相却是我最为满意的。
小满园春一枝,柔弱又可爱,很是需要哪个人依靠的性子。
“陛下,储君性阴弱,恐非——”
非什么?
身侧沉吟半晌,嘴巴被什么堵住似的默了下来。
我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落座我身侧的阿勰,淡然一笑。
再伸出小指蹭蹭他蹙着的眉间:“你不觉得他很像我吗?”
“哪里像?”
掌心拂过些微的凉息,阿勰轻哼一声,复仰头翻了个小白眼。
“他也就是长得像陛下几分,论品质,能力,心胸,气度,胆识,志向,哪点比得上您?还不如阿……总之甚是不及。您让我做他的太傅教导他,次次磨磨蹭蹭迟到小半个时辰不说,布置的课业也不好好做,我打他板子也不见长半分记性。”
他说到此处与大腿上痛心疾首一掌:“如此地惫懒懈怠,真是愁煞人,愁煞人哪!”
我头一次看我这六弟这般地恨铁不成钢,还是因为我那向来慢性子的老二。
这般焦躁着已是起身,自殿内踱来踱去,复驻足长吁一口气,负手眺望门外的宫苑。
我大约晓得我这六弟上一世是如何过活了。
分明二十来年纪的年轻人,却一身三四十中年男子忧国忧民忧天下的沧桑气质,看得人实在颇为有趣。
我遂笑着拉拉他的手:“你莫急他,不是还有我么?我尽量不死,这几年待训导好他,等他长成了,也就成我这样子了。”
阿恪的确是最像我的孩子,只不过自小无忧无虑惯了,当上太子后又少有人教导,遂显得软弱些,但这孩子性子良善,又颇为聪明,待我提点几次,亦不失为良才美玉。
“罢,”阿勰赌气地与我偏开脑袋,一脸的不情不愿:“大不了臣早早辞官,携着一家老小避世终南山,整日弹琴读书,耕犁采薇,寥寥此生便好。”
又颇为幽怨道:“总之臣可不想受那般郁气了。”
可真够傲气的。
我覆住他的双手郑重接话:“你之志,亦是我之志。不过若哪日去了终南山,到时莫忘带着我赠你的那柄如意,就当为兄的魂魄陪着你。”
“好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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