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次了?
她刚来到和顺的第一晚,照着民宿号码打过去,电话那边未曾谋面只闻声的盛宇也张口便这样喊她。
苗誉峰“啊”了一声,反应了一会儿奚粤的问题:“就......随便叫的啊,你们女的不也是姐妹集美的......就是个称呼嘛。”
奚粤觉得这就是方言及地域文化的区别,有些地方不论年龄,喊姐喊哥才算尊重。
她问骑摩托的人:“你今年多大?”
苗誉峰:“十八。”
奚粤:“......”
......作孽啊,让一十八小伙喊她妹妹。
奚粤忽然特别想笑,揪着苗誉峰的衣角,扥了扥:“你不上学了吗?”
苗誉峰特自然:“逃学嘛。”
“店长是你姐姐?”
“对啊。”
“她年纪也不大吧?”
“逃婚嘛。”
奚粤还以为是讲笑话。
苗誉峰回头看她一眼:“哪个跟你开玩笑?”
所以是离家出走二人组?
奚粤眉头挑起。
人就是这样,总是回对与自己处在同样处境的人心生亲近。
苗誉峰自顾自地往下说,说他和堂姐苗晓惠从小就亲,苗晓惠先跑出来上班,一开始没想告诉他,是他死缠烂打撒泼打滚,终于紧随其后地出来了。又说自己的家乡,是奚粤没有听过的地方。
“我姐和她妈,就是我大妈,开了个小店卖米线,就在前面,生意好得很。”
苗誉峰说,大妈查出来病,可能不太好,苗晓惠当机立断,要带着妈妈去昆明,去成都。
奚粤理了一下话茬,总觉得不对劲儿:“你不是说你姐姐是逃婚?”
那为什么还跟妈妈在一起?有带着妈妈逃婚的吗?
苗誉峰叹了口气,风把叹息吹过来,奚粤一愣,还以为听错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懂。”
小孩儿哥故作深沉呢。
她又问:“那你呢?这么小就离开家上班,不委屈?”
苗誉峰非常不能理解这话:“哪个讲呢?委屈什么,又没人欺负我。”
顿了下,他又说:“在家也是没意思,跳脚米线吃够了。”
奚粤不明白:“跳脚米线?什么意思?不好吃?”
苗誉峰忽然乐了一声:“跳脚米线就是......哎呀,好吃的很,你有机会可以尝一哈。”
奚粤是完完全全听不明白,但探头看一眼苗誉峰侧脸表情,直觉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她想起苗晓惠其人,跟苗誉峰说:“你姐姐,人很好。”
苗誉峰立即切了一声:“哪里好?泼妇。”
奚粤说:“热心肠。”
就刚刚出门前,她给“春在云南”的微信号发了消息。起因是她想找一个高黎贡山的徒步团,去各个平台搜索,得到的建议是找本地的民宿或饭店老板,他们一般都有向导资源,拼团也更快。
她先是问了澜萍奶奶,老人家显然不了解这些。盛宇不在和顺。那就剩下“春在云南”了。
“我姐给你找团了?”
“没有。她让我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奚粤幻想苗晓惠的语气,笑了,觉得有点好玩,“她性格真直爽。”
苗誉峰耸耸肩:“你之前没有徒步过吧?纯新手?最近雨水多,你上山一不小心就会唰————滑到山底下。”
还自带音效。
奚粤笑:“我觉得我倒也不会蠢笨至此。”
苗誉峰又切了一声。
“你现在就是要去你姐姐家的米线店?”奚粤看着面前马上要拐弯的上山路。
“对,迟肖哥知道我大妈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和我姐平时忙完饭店的事,有空就回米线店帮帮忙。”
迟肖。
奚粤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摩托车继续向前,拐角处带起冰凉的水珠,溅在奚粤的脚腕上,触感强烈。
车轮在路上溅起一道笔直的水痕,清清亮亮的。
她想起那张让人记忆蛮深刻的脸,问苗誉峰:“你们老板,年纪应该也不大。”
苗誉峰想了一想:“比我大。”
废话。
奚粤翻了翻眼睛。
“二十七?二十八?没到三十岁吧。”苗誉峰又说,“不是特别老。”
哈!
三十岁!特别老!
奚粤张开嘴,从嗓子眼里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气声,瞪大了眼睛盯着苗誉峰呲毛的后脑勺。这孩子是欠社会教育了。
“他也不是本地人吧?”
“唔,不是,不记得是他爸还是他妈,家里做餐饮做很大,就把这些店交给他嘛,天生的有钱人。”苗誉峰这会儿语气有一点酸溜溜。
奚粤听出来了,于是顺着他说:“投胎是门技术活。”
“对嘛。”
“但是他能把家里交给他的生意做下去,也一定是有点能耐的,你说是吧?”
“唔,也是。我姐姐也说,说迟肖哥是真有本事的,智商高,情商更高。”
奚粤笑了一声。
“哦,你说到你姐姐,她性格直爽,所以你肯定从小到大受她压迫,是不是?”
“靠!她从来不讲理!”苗誉峰一下子激动了,又开始说起方言,加上上坡路摩托加速,他需要大声喊才盖得住噪音,“算了!我疯了噶,和个女人讲啥子道理。”
奚粤憋着笑,又说:“但是呢,她当了店长,就说明她工作很努力,能力过关,而且你从小和她亲近,就证明她其实对你很好,是不是?”
苗誉峰沉默了一会儿,答:“是啊,每年都是我姐给我买衣服,买鞋子......”
奚粤在摩托后座彻底绷不住了,大声笑起来,雨伞都跟着一晃一晃。
这小孩儿哥外表看着挺社会人,其实内心真挺小孩儿的,立场太不坚定,耳朵根子还软,主打一个听劝,稍稍一拨,他就会顺着你的话靠过来。
苗誉峰急了,故意快速晃车把手:“哎!咋个说!”
奚粤稳住雨伞,严肃口吻教育他:“好好骑车!下次骑车记得戴头盔!”
-
摩托车最后在米线店门口停下。
那是一间很小很小的米线店,小到都没名字,只是在民居小院外头挂了个会发光的小牌子,挂着烧肉米线四个字。
奚粤好奇心起来,用点评软件搜了一下,还真有,就叫无名烧肉米线,如苗誉峰所说,生意还真不错,评分也很高。
她忽然也有点饿。
她想问苗誉峰,你说的跳脚米线,店里有吗?但苗誉峰已经在给她指路了:“从这,继续往山上走。我骑过来的这条路是小路,绕是绕了点,从这上去直接就是古树群。”
奚粤点点头,撑着伞上了山。
山路并不平缓,走了几步就力竭。
她不得不收起雨伞当拐杖用。
这一路上,民居仍有不少,但显然没有古镇中心那样密集,有不少民居外都摆了小黑板,写着农家柴火饭,土鸡,旱鸭,腊肉......意思虽然是私宅,但可以接待游客吃饭。
奚粤继续往上走,很快,灰蒙蒙的天就被接连成片的树枝和叶子盖住了,抬头,很艰难才能看出叶片之间的一点点缝隙。
古树群,突出的是一个“群”,硕大枝杈在半空中交错缠绕,说句遮天蔽日不夸张。
今天天气虽然不佳,但有不少和奚粤一样宁可冒雨也不想行程被打乱的游客,在古树群中穿梭拍照。
大家都收了伞,因为在这庇荫下根本淋不到一点雨。
奚粤也拍了些照片。
傍中午下山时,一脚踏出古树群的遮蔽才发现,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如果说上午的雨还是如雾一样,现在可以算作银针。
更不妙的是,她的透明雨伞实在不抗压,刚被她当拐杖用的几下,伞骨已经折了。
奚粤按照刚刚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很快就看到了苗晓惠家的米线店。
苗誉峰的摩托车已经不见踪影。
她更加快了步速,几乎可以算作是跑了,因为要在大雨彻底落下前赶回去,只是,两公里,慢悠悠地步行尚可,却实在不适宜跑步。
路过米线店门口的时候,奚粤将将往里面看了一眼。
透过雨幕,她瞧见了米线店小小的招牌,瞧见了院子里一些矮矮的桌椅,瞧见了被雨水拍打冲刷的花花绿绿的塑料布,瞧见了几个圆滚滚的水缸。
还有一道身影,站在小院子里,于她视线中一闪而过,有点眼熟。
雨水是视觉与听觉的交响,她不仅看见了,她还听见了。
听见了雨水打在水缸里,叮叮咚咚,听见雨水敲在塑料布上,反复弹跳,噼里啪啦,雨水还落在了门口的一片野草上,是无声的,迅速浸到泥土里,消失不见,再就是,她的鞋,她可怜的不该在雨天户外出现的小皮鞋,一声一声拍在水洼里。
还有。
“哎!”
奚粤都已经跑过了米线店,从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她急促地驻足回头,这才确定,自己刚刚那一瞥没看错。
“你怎么在这?”
迟肖站在苗晓惠家米线店门口,笑着问她。
奚粤的手仍遮在额前:“应该我问你吧?”
这到底是米线店还是传送门?进去一个苗誉峰,几个小时以后,出来一个迟老板。
那她呢?
她是谁?她在哪?
迟肖示意她手上的雨伞:“有伞怎么不打?”
奚粤握着断掉的伞骨,摇了摇。
今天气温稍低些,迟肖穿了一件浅色的硬挺外套,在连绵雨幕的铅灰色彩里,几乎能隐匿,但他站在檐下,身上又是干干爽爽的,和水汽盈满的空气不兼容,那样突出。
“你要去哪?”他问她。
“回去。”奚粤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散落,在冰凉的雨水被解构。
“马上要有大雨,你来不及,”迟肖又看了她一眼,抬抬下巴,“过来。”
见奚粤不动,他干脆指了指远处天际一团泛着乌黑的云:“看见那云彩没?你打算就这么淋着雨回去?真的,这次真没逗你。”
这次。
你也知道还有上次是吧?
奚粤脚步迟疑。
“过来啊,你想挨浇啊?”他再次催促。
......
奚粤想,她并不抗拒在旅途里,在她的新世界里多交几个新朋友,就像她和盛澜萍说话连比划带猜都能呆一晚,就像昨天在饭店吃饭时和苗晓惠认识,还有上午在摩托车上和苗誉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人与人之间不就是这样?由完全陌生的两个个体,因为多个契机相互交错,然后搭起或健固或薄弱的关系。
但眼前这个人,怎么说呢?
也许是因为来到和顺短短两三天,他们交错得有点频繁了,频繁到上午和苗誉峰的聊天里,都会捎带着提到他,频繁到她刚刚跑着经过米线店门口,匆匆划过的那一眼,就好像有所感,她知道,几秒后,他一定会叫住她。
果然。
这可真奇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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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腾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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