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晟带着许太医赶忙把浑身是血的人扶住,楚瑜见到二人,也不多话,顺势昏了过去。
纵是如此,谁人不称道一声少年英勇!
吩咐了许太医把人带去照料,耐着性子听见书记官念完最后一位后,方子晟悬着的心放下,笑意愈加浓烈。
别人猎的尽是班羚、狍子、兔子和锦鸡,运气好的还能碰见鹿,楚瑜不论别的,一只大虫便力压群雄。
因楚瑜受伤耽搁了时间,春猎的好彩便顺延到了第二天晚上。
收场时各人神色甚是有趣,二皇子本以为自己此番收获最为丰厚,他猎了七头狍子、三头鹿,是稳操胜券,可惜幽王世子比他更胜一筹,成王世子不遑多让,三皇子还后来居上,压了一座山头,气恼又颓然。
被多人超过了去,大皇子心无城府,更是面上不虞,只觉得自己若有运气碰见大虫,同样能将它擒下,甚至毫发无伤。
三皇子英勇负伤的消息传得极快,挡住了众多祝贺和探望的人。
唯有六皇子守在密林外头,眼见楚瑜出来了,又被人送进了营帐,都固执地跟着,不停地问着方子晟三哥安否。
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帝把有牵扯的人都召去一一过问。
六皇子颠三倒四不说清楚,彼时跟着的又都是方家的人,自然就以为那是三皇子为了救人受的伤。
其实不然。
今日大黑马精神比往常都好,卸去一身重负更是喜不自胜,撒开四蹄跑得欢腾。
楚瑜心中有数,并不理会小的禽兽,应约猎了头鹿便扬鞭策马,不理会身后仆从的提醒,疯马跑得愈疯,人一心埋头深入。
谁料今日稀奇,深入林中,都快到围场的边界了,前世那只孽障的影子都没见,楚瑜正纳罕,忽然听得西南角上有细弱的呼喊声。
赶过去一看,才见是胖墩墩的六皇子楚玮窝在一棵树下委屈地哭嚎。
他骑术不好,今儿马又不知犯了什么病,跑得快甩开了仆从们不说,最后还跑丢了,留他一个人在黑黢黢的树林里害怕。
前世这变故可没有过,说不定是楚瑜的马被人牵去金装玉裹,才连累了后头的楚玮。
楚瑜心里一动,今日之事也许走漏了些风声,幕后之人还谋算着嫁祸呢。
她狠狠勒住黑马,前蹄硬生生在半空捣了一圈才停下来,她转头朝六皇子温和笑笑,问他马往哪边去了,又随手指了棵树,叫了随从看好六皇子,猎些东西便送他出去,还摸了摸他的脑袋。
“傻孩子,你要是信三哥,接下来你跟他们停在这棵树外边,别再往里走一步,好不好?”
信我,但往后别信楚瑾,好不好。
楚玮似懂非懂,依言点了点头,乖乖地再没有跟上来,明明只比他大一岁,但三哥说起话来沉静亲切的样子,无疑让他信服。
后来楚玮听见野兽嘶吼,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地同下人们赶出来,说里面有凶兽,要他们去救三哥,贤妃正和淑贵妃说着话,哪里肯信,只说孩子捕风捉影,给自己吓破了胆。
这猎场年年都来的,专供皇亲贵族们取乐,何曾豢养过什么伤人的凶兽,左不过鸡啄了人、鹿蹶蹄子时沙子迷了眼。
“大虫实在凶悍,多亏了许太医,不然这腿就保不住了。”楚瑜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许太医,对方见过伤口那一刻起,再没敢抬头,也没敢答话,老人瑟瑟发着抖。
许太医在宫里过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见过这么狠的人,还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
马的尸体也拖回来了,紫珠在血里浸淫久了,擦拭后泛着妖异的冷光。
楚瑜遍身淋了马血,看着惨烈,真正伤的只有一处。
大腿外侧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惨痛得很,看似是被那大虫咬伤,只有亲手包扎的许太医才知道,这齐整的伤口分明是刀刃所为,匕首还生生在肉里剜了一圈,伪装成利齿撕咬的模样 。
上药时楚瑜咬着手臂闷哼,又多了一个要包扎的血印,她冷汗淋淋,硬是没喊一声疼。
“往后上药多有不便,许大人,明日就叫你的女弟子进宫吧。”
“老臣教导无方,恐弟子顽劣、难担大任……”许太医头涔涔汗潸潸,恰好此时方子晟掀了营帐进来,他听这请求并无不妥,便替人应了下来。
“今日是你冒进了些,不懂得避让危险,以你的能力,安安稳稳地在外围也能拿下魁首。”他看了眼楚瑜的伤口,转过头去,闷声道:“此事有些蹊跷,还好你应对得当。放心,舅舅绝不会姑息背后之人。”
似乎是楚瑜久久不回答,他觉得挂不住脸,留下一句“做得不错”又出去了。
听说有皇子受伤,天威震怒。
皇亲贵族的玩乐活动里竟然放进了猛兽,有谋害皇嗣之嫌,猎场的主管难辞其咎。
楚瑜不晓得是谁家主使的阴谋,也无心搭理,只觉得手脚干净些才好,往后这些人都是要同楚瑾斗法的,可别折在她这里。
梦柯宫的汤药,尚衣局的礼服,方家人样样为他们防着,还不是出过纰漏。
年年楚瑜骑一匹白马飞星往深林里冲,难说这老虎不是冲着她来的。
前世她一心让众人避了老虎去,报信及时围场并未骚乱,这次她不满足一个魁首,定要拿一次空前绝后的头彩,好在她一马当先,觑得良机,赢了这场豪赌。
至于哪位皇子一直在外围打转,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一问便知。
“他只会每次在春猎上耍威风,你理他作甚,武艺再好以后不还是要听你差遣?朝中骁将如过江之鲫,没了方家还有……等笼络了……我们琅儿也不逊色于他。”
里间妇人的安抚声絮絮绵绵,忽然侍女掀了帘子进去请示:“娘娘,晚宴开场,再不去就要失礼了。”
二皇子楚琅脸色阴鹫,快步走出来,一眼看见摆在架上的珍珠冠,一颗硕大的紫珠悠然躺在被击散的碎片中,登时骇然,厉声问道:“这是谁干的?”
侍仆们找寻不多时,便在外头发现了一支青印蛇纹的钝箭。
“好哇!”楚琅恶狠狠地盯着那枚图印,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书记官今日犯了难,三皇子没像往年一样声势浩大地射十几二十头猎物,而是猎了一头不该出现的老虎,这可有地方大作文章了。
有人说二皇子和幽王世子的猎物数量最多,不判魁首也该平分秋色,因幽王世子不慎射了头母鹿,有悖祖例,话头又向利好二皇子的地方倒去。
说话的人有派系,做决定的人却没昏头,思量再三把三皇子的收成在最前头添了一行,打算原封不动报给皇帝。
庆献帝耳边也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手下人、身边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竟然是为了讨论哪个皇子更出色。
时隔多年,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他见有只小手举得老高,还焦急地晃了晃,忍俊不禁拍了拍桌子,让大家听那孩子说话。
成王幼子才八岁,但一点不怯场,稚嫩的童音嘹亮又高亢,可见生气得很:“你们都说二殿下的收成最多,共二十三只,为什么不说我的,连书记官也欺负我,只记了一袋癞蛤蟆,我明明一只一只数着抓的,足足有六十八只!”
他见兄长们进场,自己也闹着去玩,恰好找到了一个水潭,要是翻出来蚂蚁窝,那书记官才要头疼。
有人隔得远,听不真切,又累仆从们跑着又传了两边,才说一半人就笑开了。
童言无忌,忿忿不平也是有的,这倒显得二皇子的收成虚张声势了,他面上带着笑,手却捏紧了酒杯。
“此言在理,论量不论质的话,确实是小王子的彩头呢。”
“哪里能这么说,二殿下猎的数量多,那是骑射的本事,稚童嬉耍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成王袭的是铁帽子王,和家人们说起话来都没太多顾忌:“我寻思往常的魁首都是三殿下的,怎么就今年没人提他猎了头大虫的事?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东北每每听说三殿下武艺如何好,都倾慕非常呢。”
“狍鹿可猎,猛虎难寻,本王闲逛半天,都有不长眼的傻狍子撞上来。”
“论质猛虎不作数,论量癞蛤蟆不作数,怪哉,都是这猎场养的如何不作数?”
淑贵妃听着下边夸她儿子的声音多是嘴角没压住,对成王有些怨气又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要捧着三皇子,连贤妃都为六皇子转了口风。
老虎的来历最后也没有查清何人所为,都咬死了是看管不严从外头跑进来的,责罚过几个主事便只好作罢。
纵然宗族齐聚一堂,许久不见说说话热闹热闹,但有些人太不像话,一踩一捧的吃相太过难看,庆献帝把殷勤倒酒的淑贵妃推开去,示意她回自己的席上去。
猛听得画角齐吹金鼓声震,六个魁梧大汉抬着一个巨物进了场,“哐”地一声重重放在了地上。
掀开竟是三皇子猎的那匹老虎。
满堂哗然失声。
只因这老虎昨日没看清楚,今天烛火高挑才照明白了精妙之处何在。
“虎目皆眇,透体无伤,能剥下来一张多好的虎皮啊。”成王等止不住惊叹道。
“以小换大,这就是老三的本事,论情义、论箭法、论胆识、论谋略,都是一等一的好!”庆献帝举着酒杯慷慨激昂,目光转到皇子间一张空席又凝滞了些,朝下人吩咐道:“你去看看老三身子好些了,若能走动,也来给叔伯们露露脸,让他们看看打虎将是个什么样。”
打虎将招摇地坐着轮椅来了。
方子晟身为国舅,实为外男,也只有推着楚瑜才能入场。
楚瑜微笑同宗室亲王们坐着行了一礼,紧紧盯着高位之上的庆献帝,御口一张一合,“……魁首为三皇子楚瑾,一虎一鹿。”
庆献帝合了卷轴,他亲自验过那具外皮近乎无损的虎尸,不难看出是三皇子弃了坐骑诱敌,趁着大虫撕咬受伤的骏马时,瞄准要害连射数箭,不禁感叹此子心性沉着,智谋身手都非同凡响。
他看着歇息在轮椅上的楚瑜脸色发白,心疼了一阵,为那熟悉的眉眼恍惚起来。碧华,你看我们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转瞬他眼角眉梢又替上了喜色,“今儿老三的头彩当之无愧,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提便是。”
“金虎迎春,纳福献瑞,阿瑾和妹妹想以此作为父皇今年的万寿礼,愿天佑大昭岁稔年丰,山河永固!”楚瑜忽然撑着脚站起,又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见孩子带伤行此大礼,庆献帝亲自下阶,想把楚瑜扶起,“好孩子,你身子有伤先起来,朕知道你有孝心,但这头彩该赏的还是要赏,你只管说便是。”
方子晟眼皮一跳,想起这些天的“不听话”,暗道不好,但是已经阻挠不得。
楚瑜跪直身子,掷地有声,脸丝毫不躁红:“儿臣无所求,唯独忧心四妹妹体弱,四妹妹倾心武信侯长子已久,相思成疾,恳请父皇成全妹妹的爱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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