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又雪

闽都,宣政殿。

前线消息传来,座下一片沉寂,盛孝帝咳声不断,他道:“那秦咳……秦轩是何许人也?”

礼部尚书蔺言谦道:“回陛下,秦轩是北城人士,单就出生而言,并无特别。依老臣所见,如今西境战火已平,长隆公主便可恢复自由身,可多年战乱死伤上万,连成康王也已就义,现下最为紧要的,便是善待亡者家属以及霍家,莫叫大军寒了心。”

“此事朕心里有数。”盛孝帝蹙眉,担忧不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秦轩,不鸣则已,阵前斩了吴戎,此等虎将,恐为变数。”

蔺言谦抬眸,如岸前堕沙般冷眼看浪,成康王死了,西境长燃了近十年的战火终于熄灭了,可是座上那人竟不思如何抚慰军心,还在忌惮着新生的将帅,既然自知待西境有愧,又为何屡次视前线求救于不见?

宁愿把公主和征塞送给西戎也不愿意支援成康王,战事平了,现在慌了,晚了。

他只道:“陛下,西戎安定,可北狄还在暗中盯视,我军仍不可放松警惕啊!”

“爱卿说的是。”谈及北狄,盛孝帝重视道:“大靖南北有患,那秦轩既有此等才能,朕必不能亏待了他,依爱卿所见,朕要如何封赏他才不会失了重视?”

“回陛下。”蔺言谦恭敬道:“臣以为,封赏是次,当要让那秦轩知晓闽都的态度,万不可以封赏为由束了他。”

“爱卿此言差矣。”盛孝帝捻起笔,道:“有功之臣,自当封赏,秦轩既是成康王手下,那便继承成康之王,也算是全了语炘骨在天之灵,也可彰显闽都对他秦轩的重视,此后若是北狄来犯,便也还要仰仗他才是。”

“陛下!万不可如此啊!”

闽都是如何对成康王的,西境将领有目共睹,承的究竟是这个位置,还是这个结局?

闽都若真的这般狠心,早晚有一日,将士骨寒心亦寒!水涨船翻,自取灭亡!

蔺言谦震惊不已,可这些盛孝帝又岂会不知?他口上只能道:“秦轩非成康王同族,若是承袭王位,朝堂之上怕是颇有不满啊!”

盛孝帝却是已落笔写下了旨意,他道:“秦轩战功卓绝,语炘骨亦是年少成名,秦轩承袭成康王也并无不妥。”

“陛下!这实在是有悖——”

盛孝帝打断蔺言谦,道:“爱卿不必多言,此事朕已经有了定论,爱卿便去筹办接风罢。”

“陛下!成康王尸骨未寒啊!”蔺言谦刷的一下跪在地上,拱手苦言道:“您又怎可执意闭目塞耳!致使将恐兵祸啊!”

此言一出,宣政殿内霎时陷入了一阵涛定无风的沉寂中,盛孝帝停下书笔,一滴墨落在纸页上,渐渐晕染开一簇浑浊。

盛孝帝冷下脸,片刻后道:“秦轩明日就该入都了,朕会让长与前去接恰。”

蔺言谦决然横眉,重声坚毅道:“陛下,秦轩承袭成康王位一事,皇后娘娘可有知晓?”

闻言,盛孝帝瞬间抬眸,眼底冰霜骤生,恰似潭龙惊,壑蛟舞。

雪落时,杜鹃啼。

***

坤宁宫内。

君茹兰披衣起身,眉眼处多了几分年华逝去的衰弛,她扶额道:“妗之,和亲之事做了罢,此后如何走,母后凭你自己做主。”

景妗之端坐在案前,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合乎礼数,丝毫没有半分逾矩,眉眼微垂,端的是檐下躲雨的姿态,却又比暴风骤雨里的娇兰要坚毅许多。

景妗之放下笔墨,起身恭敬道:“儿臣听母后做主便是。”

“你是你,母后能左右你的去处左右不了你的选择。”君茹兰起身走向景妗之,抬手扶上她的鬓角,道:“陛下让长与去迎那秦轩了,妗之可知是为何?”

景妗之瞧着君茹兰的脸色,却还是道:“儿臣愚钝,不得其中要领,许是皇兄学了规矩,父皇想考考皇兄功课?”

君茹兰的轻笑着牵住景妗之,引着她走到门前,她道:“两个小娃娃手中权势对半分,秦轩本就是新起之秀,依陛下的性子,忌惮他才是正常的,长与在朝中无权无势,陛下让长与去接手,即可抑制了那两个小子,也能看看秦轩是不是真的也有辅佐一方臣子的心思。”

“可是母后。”景妗之垂眸颔首,犹抱琵琶半遮面道:“皇兄无权无势,秦轩公子就是有这个心,也不该是投放在皇兄身上。”

君茹兰如隔雾观花般刁捉的看了眼景妗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景妗之在意景长与,君茹兰并不奇怪,若是不在意,那才是有了装看柳芽的嫌隙,真若如此,是真该好好试试这个小公主了。

君茹兰莫测道:“西戎败了,你皇兄也到了该成事的年纪了,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了。”

景妗之难得的抬眸望向君茹兰,眼里映照出欲语还休的恳求,她道:“皇兄不懂这些的,还请母后放心。”

“这与母后有何关系?”君茹兰轻笑:“你皇兄如何,母后都无甚所谓。”

景妗之再度垂眸,在君茹兰未曾看到的地方,凉意浇花,寒气逼人。

君茹兰转过身来,抚上景妗之的数千直逸青丝,如雨过地清,天晴自明般道:“此间多无道,绝巘又生怪柏,妗之往后便跟在母后身边,母后自会护你周全,教你习文识字,必不会叫妗之兰折玉摧。”

嘀嗒!

一滴春风所化的雨水默不作声的落进了景妗之的脑海里。

景妗之迅速回神,恭恭敬敬道:“儿臣多谢母后大恩。”

***

晚间,月落山容瘦,冷冷清清。

披霞道依旧张灯结彩,吃酒的饱腹徒痴迷的看着新写的折子戏,那梨园里粉墨登场的角儿端的是一副极好的身段,起喉唱着曲儿也是如莺如弦。

霍府内,白灯高挂,烛照满堂。春日里的风轻轻吹洒在身上,竟是比霜寒夜里还叫人起粟眩目。

祠堂里,霍云明素衣槁布,褪下瑰丽冠饰,一根云色飘带束起发丝,他独自跪在成康王一脉灵前,神色比雨送黄昏还要单薄。

万般无奈,却只成了心间的一抹愁云,再不可轻易提及。仿若除了他和语梓虞,世间再无第三人还会记得。

莫大的难言之苦如烟笼寒水般肆意张狂的侵袭着他的身体,庞大的绝望一点一点的包围住他,他如岸边儿的泥沙般被轻易的消磨殆尽。

霍云明睁开眼,灵台之上,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却为了素未谋面的侄儿心甘情愿被摧残至此。

可天理在哪儿?

王法又在哪儿?

霍云明悲喜不得,不禁嗤笑呢喃道:“舅舅,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忠骨就该大义殉己,凉薄就该置身事外,贪婪就该吞金食银,谋算就该风生水起。舅舅,他们毫无人性的踏断你的脊梁,恬不知耻的吞噬着你的血肉苟且偷生还要吃掉你的骨头,你为什么……”

不干脆反了算了!

霍云明死死咬着牙,把心底滋生的悖逆之言狠狠打碎,再强行吞进肚子里。

“下辈子,都别来大靖了。”

霍云明的声音越来越小,雾蒙蒙的风一吹,就彻底听不清了。

“先生。”

霍云明猛地睁开眼,回头望去,门槛之外站着一个熟悉的玄色身影。

霍云明还若梦里道:“今日功课做完了?”

景长与微顿,却道:“嗯,做完了,就等先生查阅了。”

“你拿……”霍云明回过神来,立刻清醒,压低声音蹙眉道:“你好大的胆子,人多眼杂,来给我添把柄的?”

景长与道:“我明日要去城门迎接秦轩,父皇让我来多问问先生相关礼教。”

景长与话里真假参半,成康王离世,他还是想来看看。

“我教过你的。”霍云明转回来,继续面向灵位,道:“你学的很好,比我都好,样子做够了就行,不必过分拘泥,你今日来反倒容易落人口实。”

景长与看向霍云明孤寂的背影,明明是飘渺孤鸿影,却比比梦里的样子还要遥不可攀,那人要做的太多,他还不够格,他还不配成为那人的助力。

“先生说的是,是长与失举了。”景长与垂眸,藏住眼底空枝返林般一瞬惊慌的无措,他沉下声小心试探性道:“露气还是有些重,先生衣衫单薄,我为先生带了件素净披风,先生搭着吧。”

心底之寒,实非衣衫所可暖。

“外头是这样,长与自己搭着便是。”霍云明平静道:“劳烦长与替我将门阖掩。”

景长与脚步愣在原地,须臾片刻,他自觉将门阖上,却并未踏足霍家祠堂半步。

随后,他转过身去,背靠着房门滑坐在异常萧瑟的地面上。

分明是回暖还阳的时节,却是诈暖沉阳,不吐真言的骗子。

他好像跨不过霍云明这道门槛儿,霍云明的计划是命可诛,道得行。

“云明先生,你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景长与将头垂埋双膝,披风被他团成一团,小心翼翼呵护在怀里,半点儿不敢沾染了灰尘。

他的心仿若压了千斤,堵了万流。

霍云明跪在里头,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外头的人想,眼下,是真的容不得半步踏错了。

只要一分,粉身碎骨。

里头的人也想,眼下,是真的容不得半步踏错了。

只要一分,万死难恕。

一人求生,一人求死。

两人不过隔着一道房门,却又比万水千山还要遥远。

明日秦轩入了闽都,秦轩的一切言行便与景长与的脑袋挂上了钩,如果秦轩真的有异心,他景长与也得死!

一场冬日里残留的大雪突然萌生着漂泊着,对春日暖阳的嘲讽昭然若揭,景长与坐在其间,难抉难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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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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