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抉择

祠堂内,霍家数百先辈立在高位,却好似仍旧神魂不倒,屹立不衰,支撑着这个古老渐糜的庞大家族,整个祠堂内充斥着一股肃静如洗的沉重气压。

一个身着白绫袄,头戴簪花的女子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列祖列宗之下。

“阿娘!”

闻声,语梓虞如受惊的水底龙鱼,猛地睁开双目却又立刻静如明镜:“去见过你祖母了吗?”

霍云明快步行至语梓虞身侧,俯身搀住她:“来之前已经见过了,阿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

语梓虞轻笑,慈爱的拂去霍云明的手,道:“样子还是得做的,那边儿得看到才行。”

霍云明心底憋屈,砰的一声!

原是霍云明转过身朝着列祖列宗直直的跪了下来,他心难平:“让娘跟着受委屈了。”

语梓虞只是笑了笑,却是西风瘦马,欲语还休,她只得道:“娘不委屈,云明也别怪他们,闽都经年霜雪,难免遮了地白了檐,便是穿着厚衣裘袄也是难御寒风,人心都是肉长的,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他们也疼,只是台阶有些高,不能只顾着冷了,如何御寒保暖才是真正需要考酌的。”

霍云明嘟囔道:“我都知道。”

语梓虞顺着霍云明的发丝,轻声道:“我的云明从小就比一般孩童聪慧,可是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云明可以多看看脚下,其实选择一直都在,云明眼灵,一定可以找出最好的抉择。”

霍云明垂下头,双手交错着不安分的动来动去,他道:“阿娘,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嫁给爹。”

语梓虞微怔,心底的一些倦埋冰窖里的往事呓语重重,她却道:“阿娘不后悔有云明和成风。”

霍云明瞥了眼堂外,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道:“爹是想帮舅舅的,爹派人把黄沙道上的舅母和隅儿接进了闽都,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下舅舅在前线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闻言,语梓虞却是怔住,思绪翻涌,道:“不可如此!”

霍云明不解:“阿娘?”

语梓虞用力攥紧衣摆,语气却是依旧静若无事:“云明……过几日就该进宫授书了吧,可想好了要如何教导钰王殿下了?”

说到此,霍云明仍是浅愁挂眉,他道:“教些礼仪规矩,别的看他造化吧。”

“钰王殿下年纪小,很多东西看的不真切,却也是明白何谓顺逆巧谄,云明说的皆是他人心意,只是云明还是莫要糊着殿下,天家子嗣,终不能真的放在那里朽琢不论。”

霍云明心下绵绵浊酒,道:“其实我以为,教不教学不学的只在钰王殿下自己,钰王殿下想学什么自会学到什么。钰王殿下若是有那份心,就算没有我也自会上行,若是没有那份心,我就是诗书礼政全灌进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总归只是想要推个人出来负责罢了。”

“那云明愿意负这个责吗?”

霍云明只淡淡道:“我哪里有得选,只盼那位钰王殿下是个好相处的,大家都好交差。”

语梓虞捻了捻手腕处的珠串,道:“云明啊,若是实在觉得苦,便去郊外找成风吧,这趟水,不是非要掺和不可。”

“不苦的,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霍云明将脑袋轻轻靠在语梓虞肩头:“阿娘为何给兄长取字成风,我就是云明啊?”

“云明不好吗?”

霍云明道:“守得云开见月明,好是好,可我也想做一缕风,赏山间明月,侣鱼虾友麋鹿。不想等那自孤寂伴长夜的月。”

语梓虞轻拍着霍云明的背,软声道:“其实阿娘想的是,拨开荆棘见到你的第一眼,好似云雾散开时所见皎洁明亮的月。云明是阿娘的月,洁净无暇。”

霍云明吱吱做笑,心间却像是裹着一块儿蜜似的,他道:“咦~阿娘的先生该敲案了!”

“好了,云明也是要当先生的人了,在外还是得稳重当先。”

霍云明故作捂耳:“我明白的,阿娘好生啰嗦,不过我就爱听阿娘啰嗦。”

语梓虞笑着点了点霍云明的眉心,眼中泛着点点雨雪,只道:“这些日子披霞道很热闹,过几日云明进了宫怕是很少有机会见到外头景致了,何不多去看看?”

“不要,我要看阿娘,宫里景致也多,可是没有阿娘可以看。”

语梓虞笑意不减:“可阿娘暂时不能出去啊,云明就当是替阿娘看看吧,阿娘倒是想去看的极呢。”

霍云明思索良久,道:“那我去看,然后画下来带给阿娘看。”

“好,云明快些去吧。”

霍云明从怀中取出一块儿软帕垫在了语梓虞膝下,随后便缓缓起身走出了祠堂。

霍云明走后,语梓虞顿时冷下脸,眼中雨雪纷纷滑落,她取出膝下软帕,收进怀中藏了起来。

霍云明行至大门前,却见着了一个硕大的麻袋,里头不知装了什么,夜色之下看不清色泽,看着像是沾了水般粘腻。

“楠公子,我来。”

蒋熙利落的拔出腰间短刀,银光一闪,截断了束缚着麻袋口子的缰绳,一股浓郁到寒风都吹不散的血腥气直冲颅顶,比那潲水豚彘还要难挡,刺的人全身不住发麻。

麻袋渐渐褪去,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霍云明呆愣在原处,他如瀑泉流水般不受控制的喃喃自语道:“隅儿……舅母……怎么会……”

霍云明整个人都被一种东风弱百花残的无力包围着,随即心头又是一阵烧刺,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为什么会这样……

霍云明不断转动着思绪,此事只有自家最为清楚,三大营纵使有所察觉,可霍家横在那里绝尽管真的发现了他们的足迹也绝不敢直接动手!

是谁?究竟是谁?!

陛下吗?可陛下没理由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是谁?究竟是谁?!

“阿……阿呢……”

霍云明像是被针刺痛了心,猛地转过身来,霍观棋站在门口,伸手招呼着霍云明进去。

霍云明看着自己清风朗月的爹,突然有股熟悉的陌生感:“爹,您知道,是吗?”

霍观棋身形顿了顿,随即穿过层层鼓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牵住霍云明的手,拉着他走进霍府大门。

霍云明彻底冷下脸:“是奶奶的主意还是爹的?”

霍观棋无法言语,也不执着于表达,只是握着霍云明的手略微紧了紧。

“舅舅早晚会知道的。”霍云明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眸带伤,道:“阿娘已经知道了……爹,我不信您和奶奶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您给我一个名字,我自己去解决,我向您保证,这一次我一定会小心谨慎绝不可能再出现半丝纰漏。”

霍观棋定住脚步,侧过身抚了抚霍云明的脸颊,又摇了摇头。

霍云明心下却已了然:“时家的人,时沽酌,对吗?三大营也是知晓此事的,但是唐今鸿如今正处在关键时期绝不可能亲自对他们动手,所以就只能是时沽酌了。”

霍观棋没有回应,霍云明却是疼得有些不能自已:“爹啊,其实您当年也不是没得选啊,可您不是妥协了吗?既然妥协了又何必这般去诛阿娘的心呢?”

霍观棋咿呀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手上在急促着不停比划着,霍云明却不想再去看了。

“舅舅没做错事,舅舅一直有向闽都报信,更多的则是求援,是闽都视而不见,如今东窗事发,陛下为着皇室的脸面,强行推着舅舅吞下这些遗臭万年的罪名。”霍云明越说越哽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所有人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可所有人都捂着耳目故作无知。舅舅在前方以命相搏,可所忠的却在残害着他的亲眷!爹,这不可笑吗?再热的血也抵不住妻离子散的凉。五族把控朝政多少年了,我们在这局棋里面又算得了什么?钟鸣鼎食的一直是五族不是大靖,可旱灾将至,甘霖无望!爹,势大必灾!我们该变了,在这么下去,我们真的成了这座城里的蛀虫啊!我不想这么下去了,就算是违背宗族有辱门楣,我也不想再继续闭目塞耳!我不要酒肉穿肠,我要天下再无成康之痛!我就是要掀了这天,掀不了,那便用我的血为这条绝路洒一笔浓墨!今我为人先,他日便是万里虹桥!”

霍观棋急的不停拽着霍云明的衣袖,眉眼间尽显急促,口中仍旧咿呀不停,像是从未这般恨过不语似的。

霍云明却如雨过袅袅天虹般释然道:“爹不必费心劝我了,您总是劝不住我的。时沽酌敢在闽都这么乱来,是得了景九州示意吧,就因为我没忍下他那向来侍臣冠的招揽?愚不可及,我还真就看不上他了,我平生最是见不得这些个黄泉地狱里爬出来见不得光的妖魔鬼怪,跟我霍云明来阴的,那就横横看,看谁碰的死谁。”

“蒋熙,替我写一副帖子送去暯王府。”

蒋熙问道:“楠公子要写什么帖子?”

霍云明一字一句道:“投名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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