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到京隆府还有段路，林再思打了辆车。她坐在后座，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被晚风吹冷的脸。
这个时间点临江区没什么人，司机开得挺顺，她侧身，眯着眼。雨痕在玻璃窗上凝固变成灰白的旧影，沿街的香樟不断后退，江对面高楼的巨幕3D Mapping闪烁瞬变，倒映在江水中。一艘邮轮驶过，扭曲的波纹发出汽笛的呜鸣。
在世界这场瞩目的迷幻光影秀中，林再思看完了系统给她的关于邬虑的个人信息。
这是林再思第二次看见秦家。
下午任之祺说的废话挺多，这里来一句那里接一句，她基本没听，说到徐不言的时候倒是挑挑拣拣入了耳朵。
“和传说中的秦家的二少是大学同学，说明什么？”
系统：“说明他有后门？”
林再思翻了个白眼：“跟你们这些有权人拼了。”
系统翻着资料：“宿主，不会是你多疑了吧，我看着他的生平，在海岛之前根本没见过你啊。”
是的，林再思也发现了。
虽然同为配角，但邬虑大概是因为后期会和男主的事业线搭上明面上的关系，所以他的个人信息比较完整，至少比林再思的完整很多。
什么家庭出身，什么学校读书，有什么同学，甚至入伍退伍的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的。这么多细节里的邬虑，他的人生轨迹，没有一条与林再思重合。
头有些疼了。
她仰头靠在头枕上，喃喃絮语：“鬼知道。”
十五分钟后，到目的地了，司机停在了离京隆府最近的大型商场外。林再思下单的时候就是定位的这里，她下了车，进去买了点吃的用的，拎着塑料袋荡回了公园。
不急着回去，先看看警长。
原本的林再思比她会做人，在开始喂猫之后就跟守着公园的保安大叔搞好了关系，顺利地在保安岗亭里放了一堆的猫罐头，猫粮和猫条。感谢她，当现在的林再思对着猫嘬嘬嘬的时候，都不用抱着粮食来回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看见小姑娘兜着晚风过来，保安捧着铁饭盒慈祥地笑着。过去的林再思称他为李伯伯，系统说他是个好人。只是好人大多命不好。
李伯伯临江区出身，临江区长大，大概也会在临江区死去。他才五十来岁却像是古稀之年的佝偻老人。
听附近的大爷大妈说，李伯伯原来是临江区出了名的慈善家，临江区能建设起来，多亏了他。可能老天爷觉得一个人总不能受太多的称赞，觉得他老来得女却丧妻的苦难还不够，赐了一道福禄，又送来了一连串的天罚。
他承办的大楼因为合作方的材料不合格，一夜倾倒，他赔得几乎倾家荡产。祸不单行，在某个暴雨的下午，刚从小学放学回家的女儿被轮胎打滑失去控制的汽车撞死在这片当年还只是废墟的公园外。
肇事者当场死亡，他连恨的人都没有。
暴雨将一切都毁了，又将一切都留了下来。
他花光了最后的一点身家，造了一座公园。那片被血水浸润过的泥地后来变成了花圃，他说那里融着女儿最后的灵魂。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没日没夜地守在公园的入口。后来街道办来了人，帮他找了份差事，领着微薄的薪水守在这里，这才是他的家。
那一身风霜摧打之下土黄干裂的大地上，白头发跟冬末被冻焦的杂草似的随风摇晃。
只有那双早该枯槁的眼睛依旧热忱。
他再也没有离开。
“小林今天来得早，吃了吗？”
“吃了。”林再思前几次来得晚，赶上他巡夜，没遇见。
她走进保安亭，把卷着勒进指头肉里的塑料袋解出来，顺手放在亭子敞开的窗台上，蹲下打开柜子，找了盒罐头。
“伯伯，街道办那边送来的慰问品，我给您放这儿了。”
“太多了，小林，你和他们说说，我这里不缺这些。”说着就要将袋子还给她。
林再思笑着跳开：“伯伯，卡着金额的，看着多，不值钱。”
李伯伯不再推拒了，只是说让她喂猫的时候小心一点。
林再思乖巧地点头。
她在警长经常出没的灌木丛周围绕了一周，时间没到，警长不在。正好，她开始开罐头。太阳花说喂猫不能急，警长已经对她没有那么防备了，它就是傲娇。想绑架代替购买，还要再努力一点，一点点接近让它信任你。
那可要不得。
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打算放了罐头就走。
“宿主，你就这么走了，你先前热脸贴猫屁股的嘬嘬嘬呢？”
林再思：“我不养，让它信任我依赖我对它没有好处。”
系统：“唉？”
罐头铁皮太锋利，食指渗出一道血痕。林再思拿拇指按在伤口边缘，划破了真皮层的口子裂开，又一滴的血珠挤出来。她像是没什么感觉，淡定地拭去。
“自己都是根飘摇不定的蓬草，哪有能力承诺给猫一个家？”
及时止损，免得后患无穷。
系统觉得他的宿主在骂他办事不利：“家呀，那什么，我看了，我都看了，真没找到什么可疑人员。”
猜出来了。
“那件事我不急，要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还会再来的。”
“谢谢您的理解，”系统唔唔地感动，刚挤出一丁点的眼泪，“等等，你既然有数，还让我看了这么久的监控？”
林再思微笑，像是在怜爱一个小傻子。
“林再思！！！”
“对宿主尊重点。”
他一个高阶生物，居然被一个人类耍得团团转，系统恶向胆边生：“怎么的，不是就发现了两个目的不纯的男人吗？干嘛这么丧气。”
林再思慢条斯理地回：“一个就够我吃一壶了，现在来两个，你可真是看得起我。”
“那你当初还那么轻易地跟徐不言回家。”
“我善变。”
林再思卷起耳边垂下的碎发。可恶，怎么会有人这么完美地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林再思吐出一口恶气：“回去了。”
进小区前，她去便利店买了瓶冰水。付完钱屏幕闪了闪，是邬虑。
wl：[安全到家了吗]
系统估计还在生闷气，说话阴阳怪气的：“他真的好关心你，怎么没有人来关心关心我。”
林再思直接按了锁屏放回口袋。
系统：“你不是看见了吗？”
“不想当秒回的人。”更何况她现在也不想回。
依旧是一号别墅，今夜一楼灯火通明。
徐不言回来了。
“林小姐。”
“陶先生，”林再思站在玄关换了鞋子，回应了站在客厅的人，又转身对着那道孱弱带笑的身影，“还有，徐先生。”
“白天出去转了转，有点累了，我先上去了。”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今天。
徐不言起身的动作停了半拍，他敏锐地察觉到林再思对他的态度变了，脸色微白：“你……”
林再思回头，扬了扬帽子，配上一副很淡的笑容：“怎么了？”
他及时调整好了情绪：“没什么，你休息吧。”
“徐不言，”在电梯门合上前，林再思拨开额前的发丝，露出眼周的几颗泪痣，第一次展现出几分攻击性。她在笑，嘴角上翘，眼里却不含笑，“晚安。”
“陶晨。”徐不言在电梯留在四楼后才走到客厅。
林再思今日的动向不难猜，他也不用猜，任之祺大概还对他在地堡里的冷言冷语心怀不满，特意拍了几张唯他可见的风景照发在朋友圈，说是患难朋友，给点精神享受。
他没瞎，不至于看不见藏在翠绿树影间的那两道人影。不过任之祺的小把戏他还看不上，但邬虑不同。
邬虑既然已经做了拦路虎，那他就成为杀虎上山之人。
他扶着绣着银线的沙发扶手，微弯身，额前的碎发拦住了眼底的碎芒，轻且冷道：“和池星说一声，我同意了。”
四楼。
氤氲的热气散去，林再思洗了澡，拿着吹风机吹了会儿就倒在了被子上。
黑发如黑藻铺开，热水一泡，她的脑子懒惰了几分，有闲心刷起了手机，顺便给邬虑回了消息，再顺便划走任之祺十几条拐弯抹角的虚伪废话。
快递中转的消息弹出，指尖一顿，差点忘了这件事。
系统：“你买了啥？”
林再思划过：“花种。”
系统：“？”
她不说话了，因为她现在又不想种了。哦，到时候拿回来烂在家里好了。
屏幕上方弹出来一条消息，wl：[好，早点休息]
消息来得凑巧，几乎是秒回，让系统从花种中转移了视线：“啊这这这，邬虑对你有意思？”
“是对现在的林再思，还是对以前的林再思？”
“啊，”系统被问到了，这的确是个很复杂很扭曲的问题。他又不甘心，“可是按照目前的线索来看，他不该和以前的林再思认识。”
林再思眼尾一扬：“是你不知道还是真的没有。”
绝杀，系统闭嘴了。
楼下的光传不到楼上，林再思不知道徐不言几乎整夜未眠，她兴致不好，身体很累，睡得很快，可脑袋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又坠入了白雾中。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被困住。
半梦半醒间，已至清晨，天光大亮，系统开始作妖：“我亲爱的宿主，紧急情况，别躺了，我们男主开始行动了。”
系统哼哼唧唧，小小的点浪着wave：“新综艺，新综艺~”
林再思捂住耳朵：“听不见。”
系统趴在她的耳鼓上，开始唱歌：“新的综艺已经出现，你怎么能够停止不前！”
“啊——”林再思起床气很重，抓着枕头，声音越来越轻，“我只想浑俗和光，混吃等死，浑水摸鱼……”
系统歪头：“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被打岔的系统陷进去了，摇醒林再思：“你确定你要用浑俗和光来描述自己吗！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林再思翻了个身，睡意昏沉鼻音浓重，“那你报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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