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林奈·安是对沉默过敏的人,因为我从来不曾见到她沉默。事事有响应,句句有答复,并且试图填补他人(往往是我)语言的空白,让冷掉的场回暖,是她的风格。仿佛阳光,填满每个缝隙,
然而,现在,她却像凝固了一般,静静地看着我手里的画,不发一言。
那双栗色的大眼睛里,仿佛一瞬间住进了许多东西,层叠拥挤,翻滚不息。
“林奈——”我叫道。
“忘记了!”她看了我一眼,露出像平常一样俏皮的微笑。
跟平常不同的是,而后她的眼睛便迅速跳开,似乎是在有意躲闪我的视线。
“上面可是你的署名啊!”我指指画的右下角。
她没有否认,静静地看向窗外。
“林奈,你认得这个人吧——”
她咬紧了嘴唇,依旧仰着头。
“你是不是也到过那个河岸?你早知道我不是她吧?我不是什么‘偷渡时失去了记忆的病人’,而是根本就是来自‘那个世界’——”
“那你就滚回去呀!”身边的女孩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我呆住了。
我望着林奈写满愤怒的脸,眼见着它渐渐舒展,垂下,变成一张忧伤懊恼的面孔:
“对不起,”她近乎嗫嚅道,“不该冲你发火的。”
被称作“角露”的液体落在画的边缘,仿佛涨起的河面。
“对不起……”林奈捂住眼睛,可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流了出来,“姐姐,对不起……”
“没关系……”我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班卡利人哭泣。
细小的“嗡嗡”声渐渐扩散——糟了!林奈心上的“重”——
我慌忙摸出口袋里的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塞进林奈垂下的后颈。“嗡嗡”声平息下来,我轻轻抚摸着林奈的头发,任她放声哭泣着。
突然,她抬起头来:“姐姐,秋吉也给了你药丸吧。”
原来,“甘道夫”就是厨师秋吉,怪不得他会对各类食材了若指掌。
“很抱歉,我现在实在无法向你解释这幅画——怕是又要用掉秋吉的许多丸子,”她揉揉眼角,豁然笑了,“让他讲给你听吧。”
真好,林奈又露出了之前灿烂的笑容。我也不禁扬起了嘴角。
“好了,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林奈将我轻轻推开,看着我展开在膝上的画,擦了擦晕在上面的泪水。
她将画重新折好,递给我:“正好我也放个小假!趁着早上没工作,在这里好好补个觉!”
也是,想必是之前加班累坏了吧!
“那你好好休息!回来我们去散步!”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将画塞进口袋。
“早餐就去秋吉那儿吃吧!如果能带两块葵花酥回来,感激不尽!”她对我眨眨眼睛,慵懒地倒在了床上。
阳光倾泻,她红红的眼睛仿佛两颗小小的果实,挂在洒满阳光的枝头,悠悠地荡着,荡着,突然一跳,轻轻合上了。
老人对我白天的突然到访十分意外:“真是个急性子,别告诉我你现在就要去渡那条河——”
“我打算今晚就走。不过,这次来不是向您请教渡河的事。”
画在波浪形的桌上展开,还不等我问,他就喃喃自语了起来:“那孩子……”
我等着他说下去,没想到他摇起头来:
“还不知道,那孩子想不想让我讲给你听呢。”
“当然了,就是她叫我来的。”
老人狐疑地看着我。
“哦,对了,她还告诉了我您就是大厨秋吉,让我回去时带葵花酥。”我补充道。
“林奈那丫头呀……”他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画上被洇湿的痕迹。
“这幅画是林奈什么时候画的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不是林奈,”他注视着画面上的河水,指着那个蓝色的背影,“是这个孩子。”
是那个河岸上的女孩?原来,刚才秋吉说的“那孩子”指的是她,而不是林奈。
“她的名字是?也是安?”
“嗯,乔·安”秋吉点点头,“她们都是提亚·安照顾的孩子。”
“提亚?”
“算是她们的妈妈吧。也是我永远的,朋友。”花白的头发颤抖了一下。
“乔,你愿不愿意把故事告诉她呢……”秋吉喃喃地念叨着,仿佛在向画中人询问。
这番认真模样实在是有趣。我忍不住打断了快要陷进画里的他:
“如果乔的故事还不确定能不能讲,可不可以先讲讲它呢?”我指着那只蘑菇。
老人盯着蘑菇看了几秒,我几乎以为他马上就要同样虔诚地向蘑菇询问:“蘑菇啊蘑菇,你愿不愿意把故事告诉她呢……”
他抬起头,认真地说:“要问蘑菇自己了。”
果然!这个怪老头!
没想到,接下来,是一句更加古怪的话:
——“你就是那颗蘑菇呀!”
哈?
忽然间,我记起了那个梦,那个河水渐渐变成蓝色大海的梦。我跟那个女孩并肩坐在波浪上,看着太阳从水里慢慢升入空中。
梦境跟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她转过脸来,问我:“河水会飞走吗?”
我摇摇头。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梦里的场景。可我明明不认识她……”我望着秋吉的眼睛,恨不得跑入他的眼眸深处寻找答案。
“乔·安,我也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我——”
“人的结识从来不依靠名字,”秋吉道,“你也是今天才知道我的名字吧。”
“可是——”
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呢?那个我只见过一次的女孩,难道早已经在我的梦里留下痕迹了吗?
突然,“嗡嗡嗡”的警报声从楼下响起,我急忙站起身。
“林奈!”我的心揪了起来。
秋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应该把药瓶留给她的……”我懊悔地捏紧了口袋里的玻璃瓶,向门口奔去——
“啪!”手臂被一把拉住。
秋吉严肃地看着我:“你不能再回去,该启程了。”
“可是林奈——”眼前浮现出女孩那哭泣的面孔。
“放心,我来处理。快,万一这次有意外,逃不掉,又要经过三天的周期。”秋吉拍了下我的手臂,向门口走去。
“架子下面第三格。走窗户。”不容我再啰嗦,花白的头发消失在了门外。
走窗户?我打了个寒颤:这可是五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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