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月亮的裂痕

莫里斯是第一次听说“电倒影”,好奇不已。

“难道,是电影倒映在在水面上?”他一路上自言自语。

不知不觉,我们就来到了斑粒街。

这是一条有些拥挤的街,两侧都是店铺。只不过,招牌上画的是奇怪的图案——大概是班多利的文字吧。

我正猜测着图案所指,莫里斯几步走到了一间店铺跟前。

我跟过去,只见他弯下腰,从遮蔽的墙根处摸出来一截橘色的蜡笔,站起身挑开彩色的风干果实做成的门帘,走了进去。里面看上去是个杂货店,高低错落的货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只是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再往深处走,中间的货架旁搭着一个三阶梯子,梯子用黄白相间的格子布遮了一大半。

“阿漆!”莫里斯朝梯子扑过去,一把将格子布撩起。

格子布里露出个嫩绿脑袋,是个面色惊恐的少年。他的身躯格外瘦弱,像是枯瘦的树干,几乎没什么血肉。莫里斯明显收了很多力,不然,这孩子非得被弄碎不可。

阿漆,是这家伙的名字。将这一名字与这张脸对上号的瞬间,我便看到了他身上的“重灵”——一只落在他眼角的萤火虫。

因为萤火虫的执念,他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无法动弹,只能思考,也就是变成了“树”。

那座“梯子”,细看还有许多精密的部件,看来是利用脑刺激操纵的辅助生活的仪器吧。

“这就是那个落在渡口里的人。”莫里斯对一动不动的阿漆介绍我。

“你好,阿漆。”我向他微笑着打招呼。

梯子发出吱呀的声响,渐渐流淌出有些磕绊的话:“太……呼……好……嘞……”

接着,一段音频碎片响起,叮叮当当,是轻快的木琴声。

“这是开心的意思。”莫里斯向我解释。

“哩……玲……”一边发出声音,梯子一边伸长了几寸。

他是在给我们指方向,玲在杂货店的楼上。

“谢谢。”我道了谢,替马虎的莫里斯给他掖好扯乱的格子布。

玲果然在二楼的阁楼里。她坐在窗沿上,朝外面看着。玻璃是磨砂的,可以看清外面,但是从外面却看不清里面,不知玲刚才是不是已经看见了街上的我们。

我们走进来,她也没回头,看上去在生闷气。

“玲!”莫里斯冲到窗前,“诺尔怎么样了?”

“别提他,烦死了!”玲哼了一声。

“他在哪儿?你肯定见到他了!”莫里斯凑到玲跟前,一定要刨根问底。

“我才不要见他!就让他在这街上自生自灭吧!”玲说得凶狠,眼睛却看起来很委屈。肩膀上的木勺洞里冒出了几滴水珠。

“玲,我们一起去找诺尔。”我猜出了大概的情况,应该是昨天玲找到诺尔后,两人吵了架。

“我才不要去!”她看了我一眼,又迅速把头扭向窗外。

“瑞雯婆婆让我们一起行动——”莫里斯跳到废弃的书架上,不料一坐直,脑袋碰在了天花板上,“啊哟!”

“莫里斯!”我见他皱起眉头,有点担心。

没想到我一喊,他来了劲,叫得更疼了。

玲回眸,没忍住笑了出来:“跟你?算了吧!”

突然,莫里斯止了叫声,翻身跳下,指着窗户道:“诺尔!”

我乍一看没找见,毕竟诺尔已长了三岁,装束想必也跟之前大为不同了。

玲看着窗户撅了噘嘴,没说话。

莫里斯性子急,拔腿就要跑,玲没好气地哼了一句:“我可不跟你去!”

我只得跟她匆匆告别,追上莫里斯。

莫里斯跑得飞快,一出店门便将我甩在了后面。我之所以没跟丢,倒不是我的运动潜能超常发挥,增殖了许多运动细胞,而是,我在人群中看到了诺尔的“重灵”——那是一条黑暗的道路——在白天格外清晰。

“诺尔!诺尔!”莫里斯兴奋地叫着久别重逢的朋友。

“你也是让我回去的吗?”诺尔的声音变了许多,原本的活泼稚嫩多了许多棱角,甚至有点冷冷的。

“玲好像不太高兴,你们吵架了?”

“没,没有。”

“就是有嘛!”莫里斯不依不饶。

终于,我走到了道路的尽头,来到了莫里斯和诺尔面前。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可以通过“重灵”回溯诺尔身上与“重”有关的经历。

诺尔倚在砖墙边,比之前长高了许多,高出莫里斯一个头。他的身上没有了轻盈的衣服,穿的是浅棕色麻布衣服,裹着件破破烂烂的酒红色斗篷。他的头发也没有之前蓬松了,一看就是没梳理的样子,东一簇西一簇指向天上,脸上蹭着许多灰尘,倔强的眼神上蒙着一层云翳。

他长大了,但是,看上去有点痛苦。

“诺尔……”我看着他的眼睛,有点担心他不记得我了。

“这就是我们一直等待的人。”莫里斯介绍道。

诺尔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能帮我们吧?”

“当然。”我点点头。

“我现在不会回去的,我还有事情要做,要是你用你的能力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他认真道。

他看我的眼神,是向一个陌生人不卑不亢地请求的眼神。他,难道真像莫里斯之前所说的,谁都不记得了?

“是什么事?还有,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与他相望着。在这之前,我俩的唯一一次相望还是在那次满月大会上。现在,两人的眼神跟那次完全不同,昔日的笑语也荡然无存了。

“诺尔当然谁都不记得了!”莫里斯抢着说。

诺尔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不由自主地想唤醒他的记忆,像无数面对失忆之人的无助家伙所做的那样:“你在桅杆上,抛给了我鱼游酥,对我们说‘满月满乐’——”

“啊——”没想到,诺尔低吼了一声,用斗篷蒙着头跑开了。

莫里斯飞速追了上去。

我的心陡然一沉,脚步像是灌了铅。

在诺尔掀开斗篷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胸口上悬着一轮布满裂缝的暗淡圆盘——是一轮熄灭的、千疮百孔的满月。原来,那条黑暗的道路并非他的“重灵”的全部,这轮月亮才是主体。

霎时间,诺尔心上的重量在我的眼前闪现,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何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也一下子清楚了他一定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原来,苏救起诺尔后,并没有将他送往医院进行救治,而是待他醒来,让他逃跑。面对心生疑惑的小牧师,苏道出:“作为牧师,结局只能是‘飞走’,一旦他们发现你还活着,抓到你,你就只有‘飞走’这一条路了。”

“可是,‘飞走’是最美好的事啊!我每天都盼望着能够飞走呢!”小牧师不解。

“你听着,我们来玩个游戏,牧师的职责里,有玩游戏这一条对吧?因为游戏会让大家的心灵轻盈,”苏望着小牧师的眼睛,“等我告诉你‘飞走’是什么时,你要好好记住我说的话,然后开始跑,头也不回地跑,然后等我来找你,你把这句话重复给我,在这之前,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好吗?”

小牧师点点头。

苏认真地伸出手:“拉钩!”

小牧师举起小手,与她的小指勾住,灿烂地笑了。

“好,”苏满意地笑了,退后了一步,“我要说喽,一定要记清楚。”

“嗯。”小牧师郑重地点头,早就做好了跑的准备。

“‘飞走’就是,”苏一字一句地道,“他们剥夺了你的自由,却让你相信自己是自由甜美的。”

“自由”“剥夺”这些词,小牧师第一次听说,这是之前记诵的祷文中没有的,而且这些词连起来好怪,不懂是什么意思,可是苏的脸上也没有答案,他揣测不出,索性囫囵记了下来。小牧师的记性很好,对于能记住所有信徒名字的他来说,这个句子并不难记忆。

他一边默念着这句话,一边迈开了脚步,转身跑了起来,酒红色的斗篷扬起,兜起呼呼的风声——那是苏给他保暖披上的披风。他跑啊,跑啊,内心只觉得有趣,跑着跑着,觉得跑得够远了,就在树丛里转身蹲下,想看看苏有没有追上来找自己。

眼眸中,苏的身边多出了两个影子,苏抬起手,手被他们的手臂缠住,离开了。

小牧师在树丛里待了两日,靠苏留给自己的点心果腹,他躲过了许多过路人的视线,其中有很多是轻警。因为小牧师牢记着游戏的规则:在苏找到自己时,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然而,满月大会到来,比起同苏的约定,小牧师更不忘自己身为牧师的职责,他像之前一样早早爬上桅杆,却发现有新的牧师代替了自己,而昔日的信徒几乎无视了自己。小诺尔一时间心上有了重量,恍惚的他晕倒在河岸,梅特林岛当日值班的等待师认出他是上届牧师,将他带回了梅特林岛。

在梅特林岛,诺尔了解到,牧师们最终的命运其实是在公众前为“飞走”献祭,而苏在最后关头救了自己,却因此被班多利法庭审判。渐渐地,诺尔了解到苏留给自己的那句话的含义,意识到自己之前所坚信的信仰的荒谬与残酷,于是,他的内心一点点崩溃,月亮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最终,心上的月亮再也不亮了。

诺尔忘掉了昔日在岛外见到的所有人的名字——除了苏。苏被投入大狱的消息传到了梅特林岛。诺尔要将苏救出的决心在月亮的裂缝中扎了根,他开始苦练枪术,只为有一天能将苏救出。

原来如此……

所以当听到我说起满月大会的祝福语“满月满乐”时,他的反应才会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样。

因为,心上的月亮,早已不再“满”了啊。

我叹了口气,惆怅中却又有一种欣慰:这孩子,成长了很多啊。

“为什么不追上去?”一个声音嗔怪道,将我拉回嘈杂的街上。

是玲,她还是跟过来了。

“我就是怕莫里斯那家伙惹事。”她随意地说着,脚步向前迈去,踏在了暗色的道路上。

忘更文了,赶紧放到存稿箱。

时隔二十章,终于见到了老朋友,嘿嘿,欢迎苏和诺尔回归字里行间。

关于“飞走”:包括本章在内,很多人物都已经提到了这个概念,大家的表达与理解不完全相同,我现在也无法给出一个更细致的定义,读着文字的你们有自己的理解就ok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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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月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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