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像你。
——来到班多利之前,曾有熟识的人这么对我说。
听到那话时,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思索起什么才是“像”我的。可是,想的越多,越搞不清什么才是“我”了。我不光觉得现在的自己陌生,那个逝去的、被他们称作“更像我”的“我”也是那样陌生。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悲伤的、封闭的、疲于探索方向的……我就像一个将自己一层层锁起来的盒子。只要找到钥匙,将盒子打开——我就能“更像我”了。——是这样的逻辑吗?
可是,在将自己锁起来之前,盒子上是没有锁孔的。即便重新打开了盒子,那锁孔也是不会消失的。
我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这很久之前的事。一恍神,诺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真的不是她吗?”
究竟要怎么才能够确认一个人不是别的,就是她自己呢?
“可是……岛里只有我跟她相处的时间最久了,她给我的感觉……那么像她。”诺尔还是那样坚定。
“诺尔,在桥下,你也见到德勒兹了吧。你也亲眼看到他是另外一种样子,还有,他坦白——”我一字一句地说。然而,我说得有些没底气,毕竟,我同苏相处的时间不及同埃文(即便那是不同时空碎片中的埃文)相处的时间,我对苏的了解程度当然也不及诺尔。
“他能够塑造一个人的样子,可是,人的感觉也会被影响吗——你不也凭着感觉,识破了他的面目吗?”
不,我之所以认出那不是埃文·库库里,是因为,我看不见他的重灵——正如我现在也看不到那个女孩的重灵一样。
我将名字是能看到重灵的钥匙这件事告诉了大家。
“那么德勒兹的重灵是什么?”大家来了兴趣。谁不好奇对手的弱点呢?
我摇摇头:“我看不见。”
“他不会真的把自己心上的重量都给清除出去了吧?”玲瞪大了眼睛。
“倒真是老狐狸的风格,”蒲冷笑,“要是内心有一丝缝隙,也绝对是用来窥探别人,而不是反过来。”
“那你看不到苏的重灵,会不会也是因为什么原因——”诺尔又发问了。
“我……不知道。”
“好了,现在无论下什么定论都太早了。还是等蒲进一步研究吧。鱼人的问题,狸拉的课题组会给我们一些理论支持,夏洛特,这件事交给你和蒲了,”瑞雯婆婆拉了拉膝上的毯子,“鱼人和‘树’都是重要的力量,在赫铭破解第一层之前,我们尽量——”
突然,伴随着鸟哨般的警报声,悬在屋子中央的一只风车轻轻转动了起来。人们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糟了!”莫里斯跳了起来。
紧接着,嗒嗒的脚步声响起,一位等待师慌张地跑了进来:“鱼,鱼……风暴又来了……”
瑞雯婆婆抬头望了一眼头上的风车:它越转越快了。
鱼人一只脚迈出了碗,甩了一滩水渍。他好奇地打量着上方,甚至为了看得更清楚,还踏了好几只肩膀。
要逃吗?——我的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然而,身边的人虽然紧张兮兮的,但没有哪个打算往外面跑的。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我渐渐没明白了这“鱼”是怎么一回事。不是那小小的鱼人,而是河里那条大鱼。“鱼风天”——伽玛的形容一下子浮现在脑海。原来,这条大鱼三年前多次造成了恶劣的“鱼风天”,三年间却从未有过动静。我从时空渡口中出来的那天,林奈带领着那群人似乎也跟那条鱼有关,他们说,那条鱼睁开眼睛了……
夏洛特一声不响地撩起袖子,将一只五边形的表盘从靠近手肘的地方滑到了手腕处。她低头看了会表盘——上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而后,她平静地说:“离岸更近了。持续时间是上次的两倍。”
“外勤暂时取消,”瑞雯婆婆宣布,“马上跟埃齐奥联系,跟进塔附近多洛莉丝分队的状况。”
“联系不上,信号中断了。”
“再多试几次,务必要——”
头上的风车的速度又加快了。
“我来。”夏洛特一下子抢过虹手上的仪器,用指甲紧了紧几个齿轮,拍了拍两边。
做着这件事,她又不忘去看手腕上的表盘。
“又近了,”夏洛特头也不抬地说,“方向偏移约36度。”
通讯仪器响起一串吱呀断续的声音,不是自然的人声,而是被编码过的。
“有塔队的消息了,”虹惊叫道,“在,在——解救实验的……啊,疯子要在这种天继续实验。许多被试都被赶出了塔外……”
“岸上没有人,”夏洛特打断道,“距离鱼12鱼里之内,都没有人的讯号。”
“可是光塔里就——”
“没有人的讯号。”夏洛特继续反驳。
“难道说……他们……”诺尔、玲、莫里斯及许多人都皱起了眉头。
“不仅没有活人的讯号,也没有死人的讯号。”夏洛特坚定地解释道。
“可是,那座塔每天都——”
“这么说,可能是它把讯号给屏蔽了吧,”蒲又将双臂抱在胸前,“用一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
“那疯子的实验,一定得阻止他才行。”诺尔咬了咬牙。
“又近了……预计方向……”夏洛特终于抬起头来,“梅特林岛。”
“什么?”惊讶声、恐惧声此起彼伏。
“撤离!”瑞雯婆婆决绝地下令。
“万一是个陷阱呢,集体撤离梅特林岛的话,风险太大了。”
“既然连‘重灵’都可以伪造,这信号没准也是——”
人群中冒出了反对的声音。
一部分人围住了夏洛特,期待着她能对刚才的判断做出修正或是补充。然而夏洛特只是平静地说:“还有一米灯的时间。”
“按之前演练的来。收拾好东西,半米灯后,楼下集合。”瑞雯婆婆提高了声音。
这次,几乎没什么反驳的声音了,人群散开,冲出了门外。
很快,我们就聚集到了楼下,鱼人被转移到了一个盛着水的容器里,容器中央栓了根绳子,我把它背在肩上,好像背着个水壶似的鱼缸。还未恢复的苏被莫里斯背在背上。当然,身为梅特林岛力气最大的人,莫里斯的胸前还挎着许多匣子,他的腰丝毫都没弯,仿佛那些不过是几只花环而已。
接着,一行人拐到了走廊,走着走着,整个走廊突然摇晃了起来,好在并不剧烈,我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到了上次揭开幕布的地方。大家不约而同地抬起双手,一起去扯那块幕布。白色的强光像潮水般袭来,我不禁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仍在摇晃,仿佛手持的电影镜头。我期待着摇晃停下的瞬间,然而,那晃动反倒越来越激烈了。
“糟了!有电影正在放映!”蒲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快,去备用放映厅!”瑞雯婆婆下令。
我睁开双眼:原来白光早已经消失了。
大家退后了几步,转向了走廊一侧,那里竟然也是一块墙壁。大家又去扯那里的幕布,比上次更加急切,再加上这里晃得越来越厉害了,有几人差点摔倒了。
“这里也在放映。”白光很快就消失了。
“再换别的厅。”瑞雯婆婆的语气仍不紧不慢。
我们又转了90度,本应该面朝我们来时的方向,然而,那里似乎也变成了挂着幕布的墙壁。
这次,白光闪现时,我的眼睛只闭了一瞬,就张开了——白光竟然早就不见了。
“还是不行。”叹息声四起。
虹急得跺了下脚,不料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摇晃越来越猛烈了,我们必须非常留神,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然而,梅特林岛的大家并没有放弃,我们不断转圈,去拉空中的幕布,在白光闪烁的瞬间怀着希望,而后又在它的熄灭的时候忍住抱怨,继续转向新的幕布。
我在这快速的动作中思考着:为什么在鱼风天,所有的放映厅都在放映电影呢?这跟我所熟悉的世界一点也不一样——在台风天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电影院绝对是不营业的。在班多利,人们竟然会在这个天出门看电影吗?
“再试十次,大鱼就到了。”夏洛特看了看腕上的表盘。
“只要再快点——”莫里斯急得跳起来。
“大家停下吧。”
“可是,婆婆……”
“停下吧,只能去那里了。”瑞雯婆婆冷静道。
她缓缓地蹲了下去。
我对突如其来的“那里”一头雾水,没想到,梅特林岛的许多人也很疑惑不解。
“来,我们一起揭开这里的幕布吧,”她指了指脚下,“请相信我,这虽然是未知的地方,但是,比电影院更可靠。”
“不是电影院,那——这幕布——”人们蹲下来,打量着地面,发问道。
“等逃出去,我会向大家解释的。现在快,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晃动袭来,一半的人被甩在了地上。剩下的踉跄地蹲了下来。
地面不停摇晃着,我仿佛蹲在一张蹦床上。我不由自主地扶住了地面——竟然真的触到了一面厚实的东西——不是地面的触感。
“好,大家一起——”
手心的拉扯如有形的波浪,突然猛地一收,牵着身体向下坠去。
然而,与之前不同,并不见泄出的白光,周围是一片混沌,仿佛不见尽头的隧道。
我因坠落而忍不住大喊,然而,声音离开喉咙的瞬间,就被这混沌给吞没了。手不由自主地向空中抓去,抓到的地方突然闪出两簇光亮,手指是硬邦邦的触感,半晌才缓过神来:那是鱼人的双眼。
渐渐地,其他人的眼睛在混沌中一点点浮现,他们似乎离我远了许多。可是,我只是看清了眼睛,却看不见他们的脸。就像在夜里能够看到天上的星星,却看不清天空是否有面容一样。不知道是否因为坠落的缘故,我竟因此而感到一种巨大的悲伤。
紧接着,熟悉的“重灵”一点点显现出轮廓,然而,他们主人的身体仍掩藏在混沌中。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会不会他们都不见了,只剩下那些“重灵”和那些闪烁的眼睛?
这个念头还没展开,我的后背就突然触到了一个滑滑的东西。我不禁朝下看,不料又对上了一双眼睛,那眼睛竟有我的拳头那么大——它们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空间又摇晃了起来,眼前的一切竟然随着晃动一点点清晰了起来——是月亮,散发着银色的光辉。渐渐地,我一点点闻见了月亮的味道:潮湿的,冰凉的,带点鱼腥味的。
那时,我还不曾注意到:月光并没有映出周围人的身影,反而将那仅有的眼睛的光芒给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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