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轻地,轻轻地从窗外进来,将窗帘吹得高高的,仿佛一只帆。淡橘色的帆。
我恍惚地望着这只停泊在窗前的帆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渐渐地,我意识到,是有阳光洒在窗上,才将窗帘染成了淡橘色。
粉底红花,才是它原本的颜色。
我模糊的思绪攀着这一颜色渐渐扩散,慢慢辨识出了视线中的景物:
粉底红花的窗帘,米白色的墙面,嵌着水绿色花纹的地板,堆放着各式仪器的升降桌……
这熟悉的布置,是“训练室”。
不熟悉的,是这贸然闯入的阳光。
突然,眼前一暗。有人将深色的遮光布拉上了。
——那个讨厌的身影赫然立在面前。
杰夫·德勒兹。
我彻底清醒过来了。
身体的知觉也慢慢恢复了。
我意识到自己正被锢在那个美其名曰“更先进”的该死机器上。
林奈……
我的视线里没有她的身影。
刚才明明……
我的心轻轻揪了起来。
每次来训练室,哪怕万般不情愿,只要有林奈陪着,多多少少会感到些许安心。
现在,林奈不见了……
“嗯……哦?”德勒兹医生盯着窗边墙壁上的小仪器盘,“又开始有波动了。太好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
以前每每有异常波动,他都是一副凝视绝症病人的关切神色。怎么——
突然,德勒兹向我转过头,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你醒了。”他收敛了刚才喜出望外的语气,恢复了常见的严肃神色,向我走来。
“林奈呢?”我瞪着他同这周围糟糕的一切。
“我给她放假了。”他轻描淡写道。
他在说谎。
我明明早上醒来就见过她,而且,每次要是没有林奈的带领,我根本找不到这些位置变来变去的训练室。
我最讨厌说谎面不改色的人了,更何况是我本就厌恶万分的杰夫·德勒兹。
“骗人!”我几乎是吼道。
“小姐,我们是正规机构,员工有休假的合法权利,哪怕是见习生。”他严肃地说,甚至在提到“合法权利”时,目不转睛地吹了吹眼前的镜片。一本正经地敷衍、对答如流地胡扯,是多少HR都不具备的本事。
“你这——”我正准备跟他理论,不料,话说到一半,声音便被耳边“呼呼”的气流声给压了下去。
一定是他又打开了仪器管子的通道。
猛烈的气流在双颊起伏,呼吸也仿佛被这怪异的“风”给一点点夺走。
不详的预感。
最深的恐惧并非来源于眼前,而是在于我根本猜不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当‘重’排出时,有不同的形态——”他又向我走近了几步,“有的是石头,有的是鸵鸟,有的是轮滑鞋,有的是冰箱——”
“轮……冰,冰箱?”
“还是那种双开门的哈哈哈,两箱果汁塞进去都没问题。”德勒兹夸张地笑了起来,高昂的笑声混杂着翻转的气流声,仿佛正一点点将后者磨成锋利的锐器。
然而转瞬间,笑声戛然而止,他在我的面前停住,弯下腰盯着我的眼睛。又是那令人厌恶的目光,紫色的瞳孔宛如笼罩一切的诡谲夜幕,又锐利得像是一根刺,仿佛要扎进我的眼眸,刺穿我的脊背。
“你的形态会是什么样呢?真期待呀。”他的嘴角倾斜,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宽容的班多利人会把它定义为“笑容”的一种,而我,把它定义为“戏谑与恶心”。
“我可一点儿也不——”我咬着牙根,愤愤地说。
“说谎!”他嘲弄地看着我,又凑近了一点。
“是恨不得吧。恨不得将心上压抑的东西一下子全抛开吧。”德勒兹一字一句说着,仿佛在一点点咬噬着我的鼻尖,我的眼球,我的耳蜗,我的下巴,我的牙齿,我的骨头,我的一切。
“你的‘重’是一座山,你恨不得有什么东西将它炸开、炸碎、炸到天上——”他的声调愈来愈高,“你恨不得!”
我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他说的没错,这是我一直盼望的,是我内心一直渴求的。
不再悲伤,不再低落,不再无所适从。
我不去奢望一下子振作起来的魔法。
只期望能够少一些无力感。
至少,有力气去打捞散落的情绪,至少,有力气从泥潭中稍稍站起身,有力气向前走。
我并不奢求能够走多远。
只希望别再停留在原地。
别让我停留在原地。
我希望——
可是——
被仪器左右、被未知笼罩的现状让我再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憎恨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那咬噬我灵魂的声音。
更憎恶逃避它们的自己。
她在那眼眸中如此微小,宛若一粒灰尘,无力飘动,被目光左右。
不知不觉中,我盯紧了他的眸子。
我不再逃避了。
我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
紫色的眼眸开始如万花筒般旋转,我被切割成无数个细小的碎片。
宛如漂浮在广袤夜空中的微小星体。
我恍然忆起了林奈哼唱的那首歌谣:
“天上空空,
填不满……
抛弃天空的人……
填不满……”
旋转,旋转……
我向万花筒深处走去,身边的场景仍在不息转动。我渐渐忘却了辨认周围的景物,窗户,桌椅,灯盏,星河,森林,抑或是沙漠,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一切都消失了,哪怕是脚步声。
耳边只剩下风声,和什么东西扇动翅膀的声音。
人们一个接一个迎面走来,有这个世界里的,也有之前那个世界里的。
他们神色平静,不发一言,仿佛并未看见我,又或是从未认得我。他们向我的身后走去,就像是永不停歇的风向后吹去。我愣愣地看着他们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没有回头。
可我的内心却涌起强烈的、想要拥抱他们的冲动。
走在最后面的,是那张哭泣的脸。
水珠从她的脸庞慢慢滑落,滴在**的脚趾上。
我听到了雨水落在大地上的声音。
霎时间,事物运转的齿轮绊了一下,一切向后退去,开始反方向转动。
雨越下越大,越落越急,眨眼间便淹没了我的小腿。
可是——
为什么——
我的脸庞依然干涸呢?
那要将一切冲刷、吞噬干净的雨水——究竟落到了什么地方呢?
“咚咚咚。”
万花筒猛地抖动了一下。
我回过神,一股巨大的气流袭来,我看到德勒兹医生正吃力地逆着风向窗边跑去。
我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狼藉,地上尽是破碎的对象,辨别不出它们之前的模样。
遮光板倒在了地上,可是屋里却十分昏暗,窗帘被高高卷起,而那明媚的阳光早已不知去向。
——阳光,逃走了。
有什么东西在外面呼啸着。
“德勒兹医生!”
训练室紧闭的门不知在何时打开了,几个卫兵模样的人冲了进来。
“台风来了,请紧急转移!”
德勒兹扶着破裂的墙壁,正声道:
“是埃德蒙·卡迪斯的指令吧?你们的长官准备交代什么?”
他似乎并不期待回答,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是啊,台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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