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共眠

春日里多时蔬,晚饭时便多了好几道绿油油的小菜。

褚元祯将伺候的下人打发了,盛了一碗米饭递给蔺宁,“桃李之情?我瞧你装得还挺像,真把自己当太傅了?”

果然是听到了。蔺宁讪讪地笑了下,“这不是为你着想?我倒是不怕这些。”

“为我着想?”褚元祯挑了挑眉,“那你真是好心肠,你怎知我怕这些?”

“毕竟你是皇子嘛,皇子清誉大过天,再说——”蔺宁顿了顿,“我瞧着那墨宗迟是真的喜欢你,一门心思想招你做墨家的女婿。”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件事?”褚元祯长舒一口气,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这件事实属无稽之谈,墨家二小姐看上的不是我。”

“不是你?”蔺宁有些懵了,“那是谁?”

“是成竹,没有想到吧?”褚元祯给自己添了碗米饭,“那日在闹市,我不小心冲撞了她的马车,谁知驾车的小厮不依不饶,非要讨个说法,成竹迫于无奈,只得上前周璇。墨家二小姐便是因此瞧上了成竹,她不好意思直言,才谎称看上了我。”

“这——”蔺宁一口米饭卡在嗓子眼儿,顿时咳了起来。

“慢点儿,没人同你抢。”褚元祯嘴里说着嫌弃,手上的动作却没落下,一手拿起茶壶倒水,另一只手轻拍蔺宁后背,“才一顿,便饿成这样?”

“不是,我好奇啊。”蔺宁捋着胸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亲口问的。”褚元祯振振有词道:“回京之后我特意去了一趟墨府,墨家二小姐起初不肯明说,我再三逼问终于问出实情。墨宗迟自恃甚高,瞧不上成竹,但成竹是我近卫,我领羽林卫指挥使一职位列正二品,成竹在我之下,论品阶与司寇青是平级,享正三品待遇,墨家有何不满?”

“你……”蔺宁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逼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情?墨家没将你赶出来,真是你投胎投得好,但凡换了旁人,怕是已经曝尸街头了。”

“这件事整个京都都传的沸沸扬扬,我不该要个说法吗?”褚元祯看向他,“甚至连你都误会了。”

电光火石之间,蔺宁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褚元祯亲自上门正身,难道是因为怕他误会?

然而下一瞬,他就将这个念头掐灭了——总不能因为几次仗义地相救,就误以为褚元祯喜欢自己吧,他或许自信了些,但还不至于自恋,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褚元祯见他又沉默下来,十分不满地敲了敲桌子,“你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每次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还是在肖想哪家的闺秀?”

“我没……”蔺宁一时语塞,情急之下胡乱编了个理由,“我就是想,得亏我及时喝止了你家下人,若是那些风言风语流传出去,于你于我都不好,你说是吧?”

“喝汤。”褚元祯瞬时冷了脸,舀了碗参汤推向他,“若真是风言风语我自会处理,你管好自己便是。”

“哎?方才瞧着还挺高兴的。”蔺宁小心地接过汤碗,“这会儿怎么晴转阴了?”

“这会儿也高兴,本宫高兴得很。”褚元祯撂了筷子,“我饱了,你慢用。”

蔺宁识趣,顾自埋头扒饭。他近日被养得嘴都叼了,褚元祯不知从哪儿雇的厨子,做的饭菜甚是对他口味,眼瞅着一日日愈渐丰腴,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那张嘴。

半柱香后,成竹进来收拾餐盘,便见褚元祯坐在桌旁剥枇杷,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将剥好的枇杷递到蔺宁手里,平日里连厨房都不会进的主儿竟然在伺候别人吃东西。

“哟,成竹!”蔺宁十分不见外地招呼他,“听说墨家二姑娘看上你了?”

“……”

却听“砰”的一声,刚刚还在门口的人瞬间不见了,竹制的帘栊被震得一晃一晃,可见关门之人使了多大的力气。

“你们主仆二人。”蔺宁顿了顿,“害羞起来倒是一模一样。”

*

晚上入寝时才是真正的尴尬。

褚元祯的这间屋子极大,却也只摆了一张床。蔺宁的右臂不能沾水,沐浴也仅是走个过场,很快便出来了,他坐在床边擦着小腿上的水珠,见褚元祯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侧的暖榻上,问道:“不困?”

那头褚元祯佯装看书,耳根却已经红了,“你先睡吧。”

“哎,明明是你要我搬进来的。”蔺宁故意叹了口气,“你若是觉得不舒服,我还是去旁边的屋子睡。”

“不必,其他屋子没烧地龙,夜里会冷。”褚元祯将书放下,脸上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你睡外侧?还是里侧?”

“里侧吧。”蔺宁翻身上床,抓过被褥盖在身上,“我说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原是烧了地龙啊,谁家入春还烧火,皇子的待遇果然不一般。”

“你不是怕冷吗?”褚元祯立在床前,手指压在内袍的衣襟处,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合衣躺下,“我冬日里也极少用,只有像你这般年纪的人,才会受不住寒。”

“我这般年纪?”蔺宁被气笑了,“我是七老八十了么?”

“老师今年四十有一,你顶替他来到这里,应该差不了多少。”褚元祯在外侧规规矩矩地躺好,这明明是他的床,眼下却觉得分外拘谨,“或许三十七八?”

“你才三十七八!”蔺宁登时飞起一脚,不偏不倚地踹在褚元祯身上,“老子才二十九!还是虚岁。”

这一脚相当实在,褚元祯本就是半个身子悬在外面,这一下踹得他差点翻下床去,蔺宁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了,俩人身形都不稳,顿时像叠罗汉似的叠在了一处。

屋内的地龙烧得起劲,蔺宁摸到褚元祯的手,掌心里全是细微的汗,他忙慌直起身子,“这不是巧了嘛,我可不是投怀送抱啊,更没想着占你的便宜,你——热不热?”

俩人挨得极近,褚元祯脸上的潮红一直蔓延到脖颈,说不热是假的。内袍的里衬早就让汗浸透了,经刚才这么一贴,一股燥热正在体内横冲直撞,他一把掀了被褥,“我想起来了,小厨房炖了银耳羹,我去拿过来。”

等他再回来时,俩人面上都已恢复如常。

蔺宁抱着汤盅,“我其实喝不下了。”

褚元祯自然也喝不下,这银耳羹是他把人拎起来现做的,来回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可体内的燥热丝毫未减。

“我说。”蔺宁把汤盅放回桌上,“我瞧着你也睡不着,与其大眼瞪小眼,不如咱俩聊聊天?”

褚元祯正好不愿上床,顺势拉过一侧的文椅坐下,“你想聊什么?”

“就聊聊你今天为什么会去闫记。”蔺宁边说边坐正了身子,“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传,说你五皇子不日就要立为东宫了,结果陛下竟当众下了传位的口谕,你是心里憋屈,才独自跑去了闫记喝闷酒吧?”

褚元祯一怔,他没想到蔺宁会聊传位之事,眼中顿时黯淡下来。

蔺宁却笑了,“其实我更喜欢你做个闲散皇室。我记得你说过,你十分好奇吃到嘴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为此你还在山顶建了一处小院,闲暇时便去刨地播种、养鸡养鹅。单凭这一点,我就可断定,闲云野鹤的日子才更适合你,错失东宫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又能预知今后的事情呢?”

褚元祯有些触动,“你这是在安慰我?”

不然呢?蔺宁心道。他自认安慰人的功力不差,做教师那会儿开导学生的事情都是他来做,怎么眼前这人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呢?他想了想,又道:“我白日里说的都是真心话,来日你封王,我便随你一道去封地,这个太傅谁爱做谁做,而你也要像我这般看开些,九五之尊的位置再好,也不及‘平安’二字。”

这话听着有些熟悉,褚元祯看着蔺宁,“我外祖父找过你了?”

“确实找过,老爷子叫我劝劝你。”蔺宁双手一摊,“可惜我不是真正的太傅蔺宁,你也不会乖乖听我的话,老爷子算是白费苦心了。”

褚元祯笑出声来,“外祖父这次算盘打歪了,即便是老师亲自来劝,我也不见得乖乖听话。”

“你——”蔺宁一顿,“还想争?”

床头的烛火猛地抖了一下,似有夜风吹进。褚元祯起身将火灭了,拉开被褥摸黑爬上床,说道:“争与不争都一样,既然大哥一心想赢,那我便让他赢一次。”说罢话锋一转,“四更天了,再不睡,天就亮了。”

这场对话来得快,去得也快,蔺宁听得似懂非懂,却琢磨不透褚元祯到底在想什么。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这好像是咱俩第二次同床合睡。”

第一次还是在太行关的营帐中。

褚元祯沉默片刻,“这次的床宽敞。”

蔺宁笑了,“上次我也没挤你啊。”

“只是没挤。”褚元祯不满道:“上次你半夜起鼾,扰得我一夜没睡,这次换我先睡。”说罢真的闭上了眼。

蔺宁哭笑不得,撑着眼皮回道:“行,我等着,你先睡。”

话虽如此,但直到身旁的人起了轻鼾,褚元祯脑中仍是清明一片——压根儿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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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召之臣
连载中札姬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