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瑜不是从小就漂亮的。
比她小一岁的妹妹比她更先得到这个世界的爱。
程千瑜出生三个月的时候父母为了生计去了外地打工,独留她一个人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她也以为父母是真的迫不得已才将她扔给爷爷奶奶,可父母刚去外地不到一年就怀孕生下了二女儿程千爱。
程千爱没有被扔给爷爷奶奶。
父母后来的说法是怀上程千爱只是个意外。
程千瑜让自己相信了。
可小时候的程千瑜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样都是爸爸妈妈生的孩子,为什么妹妹就可以待在爸爸妈妈的身边,自己却只能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艰难的生活?
真的很艰难吧,小朋友们总是嘲笑她没有爸爸妈妈。
后来再长大一点,程千瑜好像有点懂了,为什么妹妹比她讨人喜欢呢?
因为妹妹比她漂亮,比她可爱,比她活泼,比她自信。
而她从小皮肤就黑黑的,瘦得像火柴棍,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辫子也总是扎不好,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每次上学前她手忙脚乱地拿着五毛钱三根的皮筋捆头发的时候都会想,妹妹也是这么扎辫子的吗?
不,妹妹肯定扎得比她好,因为每次过年的时候见到妹妹,妹妹的头发都很干净利落,还散发着好闻的香味儿。
妹妹的头发是妈妈用洗发露洗的。
不像她,只能用爷爷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硫磺皂或者奶奶用剩下的洗衣粉搓头发,同桌经常捂着鼻子说她身上有股怪怪的味道,在桌子上跟她画三八线,不许她过界半分。
“姓程的!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过界一丁点儿我就揍扁你!臭黑鱼一个!”
她以为是她的名字不讨人喜欢,可偶然一次妈妈带着妹妹去学校接她放学,同学们却都争着抢着跟妹妹握手分享好看的橡皮。
为什么?明明她和妹妹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她缺了什么?是爱字吗?
程千瑜不明白。
那时候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她想,那样的妹妹的确很招人喜欢,却从没想过那时候她才七岁,没人教她怎么扎辫子,也没人哄着她给她扎过辫子。
妹妹的个子也比她高,每次回来的时候发型都不一样,麻花辫、羊角辫、马尾辫,好看的裙子和靴子套在身上,漂亮得像生日蛋糕上的小洋娃娃。
妹妹小小的头上别着各式各样的发卡,小礼帽的、爱心的、小兔子的,甚至还有镶着钻石的小王冠,看得程千瑜眼花缭乱。
小小的程千瑜有点羡慕,因为她只有一个缺了一只眼睛的小熊发卡,还是从路边捡的别人不要的。
妹妹会的才艺也很多,每次回家都像只小天鹅一样大方自信地在亲戚面前表演,哄得大人们哄堂大笑,笑完后就有大人拿着糖果和酸奶来逗她玩,还会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捏她的小脸。
“爱爱,告诉小姨,你最喜欢的人是谁呀?”
“爱爱好可爱啊,今天晚上跟姑姑走好不好?”
“爱爱长得真像画上的福娃......”
爱爱爱爱爱爱爱。
每当那个时候程千瑜就会既眼馋又愧疚地躲在门后面。
她无地自容,觉得自己太笨了,居然什么都不会,跟妹妹比起来真是个丑小鸭。
后来程千瑜才偶然从亲戚家的嘴里知道原来爸爸妈妈给妹妹报了很多兴趣班。
钢琴班、舞蹈班、书法班......各种她听过的没听过的班,而她的暑假只能待在狭窄老旧没有空调的暗厅里做算术题。
黝黑伶仃的小胳膊压在贴着旧贴画的木桌上,她一边抹着汗一边想,妹妹真讨人喜欢啊,就连名字也比自己的好听。
千爱,万千宠爱,真配。
她也想学钢琴。
再后来爸爸妈妈挣够了钱,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女儿寄人篱下,总算把她接回了城市里的新家。
那年她11岁,弟弟出生了。
妈妈说着宛如诅咒的话:“你是最大的,要好好照顾弟弟,明白吗?”
家是三室一厅,却没有一间房是属于程千瑜的。
一间是爸爸妈妈的,一间是妹妹的,一间是弟弟的——尽管弟弟尚未长大还需要躺在婴儿床里。
她睡在客厅的角落,一张破旧的军用折叠床是她的容身之处。
假期她也不能写作业了,要看着弟弟。
弟弟很小,很爱哭。
每当弟弟的眼泪和鼻涕一齐流出来,妈妈就会训斥她:“我生你有什么用!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爸爸也叹气说:“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就是不行,被她爷爷奶奶养成了白眼狼,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扎着丸子头的妹妹,则穿着粉色舞蹈服站在旁边,双手抱臂扬着下巴斜眼看她,一脸嫌弃。
她知道,妹妹有时候会跟来家里玩儿的小姐妹偷偷吐槽:“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么丢人的姐姐。”
“她是你亲姐姐吗?”
“我觉得不是,她是后来才住到我们家来的。”
年龄再大一点了,随着月事的腥红鲜血而来的还有她的眼泪。
她变得爱哭了,经常闷在被子里偷偷流泪,一串串的,好像流不完的珍珠,洇开在破旧的被褥里。
每到冬天她尤其爱哭,总觉得那么冷的天气她一个人更难熬了。
她开始拼命学习,头悬梁锥刺股,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也很优秀,也配得到爱。
拿到年级第一名的同时,上帝的爱意开始显现。
她变漂亮了。
五官深邃,皮肤雪白,盘靓条顺,像抽条的柳树,鹤立鸡群。
开始有男孩给她递情书,亲戚见了她也惊讶着说她是女大十八变了,没人再叫她臭黑鱼了,那些男孩见了她甚至会脸红。
妹妹却日渐平庸,发腮了,肉多了,不像洋娃娃了,泯然众人矣。
再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演了戏,成了演员,当了明星,有了很多粉丝。
很多很多,多到她站在台上都数不清。
直到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被爱是不需要任何附加条件的。
不需要照看弟弟,不需要拼命学习,不需要懂事,不需要学着妹妹笨拙的撒娇,不需要自己扎辫子,不需要住在客厅的角落。
也可以得到爱。
她做什么粉丝都会爱她。
可爸爸妈妈还是不爱她。
她也问过妈妈究竟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于是生了白发的妈妈就用那种时过境迁的平静语气回答她:“毕竟爱爱才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就算她不优秀,也还是更亲一些。”
说罢,话锋一转,又说:“我供你吃供你穿,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了?小时候说你两句你记到现在啊?”
哦。
是这样。
爱一个人不需要原因,不爱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
程千瑜嚎啕大哭一场之后,终于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可她还是觉得不够。
她需要爱。
很多很多爱。
不仅仅是粉丝的爱,还要更多人的爱。
有一个男人一开始说爱她,后来却爱上了别人,真是该死的骗子!
鬼知道她多么需要爱啊!
她鬼打墙似的想,果然是名字的问题!她的妹妹叫程千爱,所以她永远也比不上妹妹得到的爱多!
纵使已经成年,纵使早就万众瞩目,纵使早就拥有了无数的房产,可私下里的她还是像一个空心的人偶,心脏的缺口仿佛永生永世也填不满。
她需要爱啊!
她只是想要能够将她缺掉的洞口填满的爱啊!有错吗?
阴牌能够带给她爱!她为什么不能用!
“至于那些孕妇,呵!”程千瑜笑得明艳又惊悚,“我找的都是那些家庭很幸福的女人,怎么,她们已经有很多爱了,分给我一点让我做阴牌不行吗?”
她死死盯着贺洵,眼眶涌出几滴清泪,“我只是想要更多人的爱,有错吗!”
阵阵夜风拂过,感受不到潮湿了,而是冰冷,像是冰渣子打在脸上。
贺洵缄默了。
法句经早已警喻过世人,随逐爱欲人,驰回如网兔,缠缚长受苦。
唯有断除贪爱,方能抵达“苦灭”的解脱境界。
对爱欲的贪恋与执着,是招致一切痛苦的根源。
家人的爱也是一样。
“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贺洵冷清的声音响起,“强求炽热的爱欲终将自伤,程小姐,别把自己困在原地了。”
“哈哈!”程千瑜揩去眼角的泪,勾起唇角讥讽道,“接下来你不会就要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吧?”
贺洵波澜不惊:“如果能让你回头是岸,我可以说一千遍。”
“神经病!”程千瑜冷眼乜他,近乎嘶吼着喊出来,“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话术!我只要得到爱!”
贺洵冷笑一声,怒道:“可是你现在所谓能够得到的爱是践踏在别人无辜的生命之上的!”
“而且,难道你真的认为你现在得到的这一切都是阴牌带给你的吗?”
贺洵有些怜悯地望着她。
“不是吗?”程千瑜的表情近乎癫狂,她举着手比划,“自从用了阴牌之后,我就更受欢迎了!我的前男友们一个个的都回来找我了!连我妹妹都求着我跟我搞好关系!这些难道不是阴牌赐予我的吗?!”
“为什么就不能是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呢?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是贪图你的名气和财富才返回来找你的?”
“不,不,我才不好,我从小就不招人喜欢......”
程千瑜低声喃喃着,仿佛陷入了什么怪圈:“不好......他们都不喜欢我......他们都喜欢我妹妹!”
说着,她的脸色又倏然一变,方才的脆弱和迷茫全都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偏执的凶狠。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就不跟你废话了!”
她的猩红的嘴角裂的更大了,对着周围的保镖招招手,“开枪!!”
下章莫总恢复记忆![眼镜]
1.引用《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的经论问答:
“问:苦集圣谛云何?
答:如契经说,诸所有爱及后有爱、喜俱行爱、彼彼喜爱,是名苦集圣谛。”
此处“契经”指原始佛经(尤其是阿含部),指出“诸所有爱”即苦集圣谛的本质;
2.“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佛说四十二章经》;
3.“随逐爱欲人,驰回如网兔,缠缚长受苦。”——《法句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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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pisode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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