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电话铃声还是门外许建山的催促声,某种意义上来说,本质是一样的。
——刺耳难听。
卧室的床从初中就开始睡,睡到搬出去和夏竞折同住,再搬回来。身子下面的被褥软塌塌,是程绢喜欢的浅绿色床单,上面绘着淡黄色小花。
窗户开了一条缝,许昴清感受着房间里飘进来的冷气慢腾腾坐起来,下床寻找鞋子,听到门外的许建山大喊:“你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
许昴清感到聒噪。
开了门,他看着尖锐的父亲露出怪罪的表情,像一把锋利的斧子,在他睡眼惺忪时就无情地劈过来。
“怎么磨蹭那么久!”
程绢脚不沾地从洁净的厨房出来,洗了很多水果,似乎要把市面上有的都买来一些,洗好端放在客厅,再用保鲜膜盖住,盖了两层,像呵护一件珍宝。
“你也别怪你爸爸,你奶奶一直在你大伯家住,他也想尽点孝心,等会儿你赶快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去。”
“不是约到十点?”许昴清冷淡地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绢走过来说,“你爸是怕咱们耽误了时间,你也知道你姑姑不喜欢迟到。”
许昴清轻笑,“姑姑他们每年都晚一个小时,这还叫不喜欢迟到?”
许建山不喜欢他露出这个表情,为自己的妹妹辩解道:“他们家离得最远,前几个月刚搬来平城,以后绝对不会迟到!把你不屑的表情收起来,不许在他们面前这样,听到没?”
程绢也跟着嘱咐:“你姑姑一家和大伯一家都要过来,还有你堂弟、表弟和刚结婚不久的表姐和表姐夫,吃饭时注意点,别说不该说的,还有,你绝对不能提那个人,知道了吗?”
许昴清闭口不言,沉默以对,去洗手间洗漱,留许建山和程绢在客厅面面相对。
在亲戚面前藏拙,是许昴清以前常做的事。许建山和程绢的工作一向是家族聚餐时话题的浪尖。许昴清在饭桌上也从来都是最沉默的那一个,但每次问到他的学习成绩,他总是会把真实的情况如实说出来,除了这个,其余要么不说,要么就是假笑应付。但偏偏就是成绩是姑姑心头的刺,表姐和表弟的成绩从小就是一塌糊涂。听到许昴清优异的成绩,在饭桌上不免阴阳怪气地讽刺自家孩子。幼时,孩子们听个笑话,大人们听得无言以对,等孩子们长大了,大人和孩子一起无言以对,只有姑姑在喋喋不休,争高踩低。
要面子的姑姑最喜欢讨论的就是儿子女儿,以及他们身上的优点。可那些优点放在许昴清身上,完全不值一提。
和父母相处令许昴清已经有些吃力,和亲戚们接触,更让他想逃避。
自从得知许昴清喜欢男生,姑姑和大伯来的次数多了,每次开始在别的事情上,聊着聊着就转移到了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夏竞折身上。
洗漱完,许昴清换好衣服,又听了一会儿父母排山倒海式的说教,这样的话每次在这种家族聚餐都重复至少三遍才肯罢休。
包厢内,许昴清盯着能容纳十五个人的巨大餐桌上的三层蛋糕。是许建山买的。
每次庆生结束后,所有人都要来许昴清家坐一坐,在包厢不能高声聊的话题,在家可以尽情而为。
奶奶爱清净,饭局结束后就被送了回去。
大伯说,堂弟刚刚从一所重本毕业,立志考进平城的体制内,无论岗位大小,都十分愿意奉献自己的余生。大伯母想让儿子创业当大老板。夫妻两人的意见不一,让堂弟左右为难,今天也想让许昴清和许建山提个建议,聊一聊以后具体的方向。
客厅里,略显拘束的表姐夫紧挨着表姐坐,表姐吃着程绢端过去的水果,水果酸甜,表姐极力推荐许昴清尝一尝。许昴清摇摇头,坐在堂弟和表弟中间,只希望这场家庭聚会赶紧结束。
“小许啊,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大伯翘着二郎腿,姿态懒散地问。
一两年不见,许昴清看着他比以前更加肥胖的肚子,以及脸上泛起的一层层油腻,压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所有人原本的话题在表姐和表姐夫身上,一下子转移过来,都等着许昴清回答。
就算是隔了茶几,许昴清仍能闻到大伯身上浓烈的烟味,像腌了许久的酸黄瓜又被烟熏了。
许建山先开口,“大伯问你话呢,快说说你在国外都遇见了什么好玩的,精彩的事,也和大家分享分享。”
表姐和表姐夫松了口气,因为终于不用回答一些过于**的个人事,两人全神贯注地盯许昴清。
“工作,很忙。”
大伯又问:“然后呢?”
许昴清手搭在腿上,吃了三分饱的肚子里似乎凝聚了许多气,看向人的时候眼睛无光无神,像一个机器。“没了。”
姑姑和程绢在另一边讨论着厨房的用具和一些家居用品。听到许昴清并不热情的回应,姑姑走过来,表姐夫让坐,挪到对面的矮脚凳子上。
“你是去了哪里?北……北国,是吧?那里的人工资高吗?适不适合生活,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把你表姐夫也介绍过去吧,他现在的工作不合适他,对吧,严宇。”
表□□惯了丈母娘不留情面的说话风格,为了气氛不那么尴尬,笑着道:“是,我是想换工作来着。”
表姐撇嘴,“妈,你在说什么呢。我和严宇的工作和生活你就别操心了,该操心的是你儿子。”
表弟在打游戏,听到话题里出现了他,仅仅抬了一下头笑了笑。
许建山脸上很不高兴,觉得儿子不给他面子,就抢先道:“是北国,网上说的那里的工资比国内要高一些。”
大伯瞟了一眼许昴清,“那怎么回来了?”
程绢道:“虽说国外的工资高,但家里才是他的归属,我们现在正打算,”她看了表姐和表姐夫,“想着小许年龄也不小了,该回来了,必须考虑考虑结婚的事了。”
谁知程绢说完,大伯笑了两声。不是开怀而笑,是嘲笑。
“他不是喜欢男人吗!”
这话一说出来,连一直沉默不语,抠手指头的堂弟也抬起了头。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停在许昴清的身上。
被异样的目光包裹着,不是许昴清第一次看见,但只有家人的目光是那么的灼热和刺眼,像看怪物。
沉默或者反抗,都是无力的辩驳,因为早在夏竞折的名字出现在家族聚会上那时,父母之外的亲人就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哪怕他什么也没做,做的什么都对,那些人流露出来的从来不是同情和赞赏,而是蔑视和嘲讽。
堂弟轻咳两声,许昴清才回神。
久久才道:“是,我喜欢男人,现在依旧不改。”
许建山和程绢瞪大眼睛,程绢手中正在剥的橘子也放了下来。表姐和表姐夫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姑姑和大伯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似的对视。至于玩游戏的表弟,还是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那个男人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说,”姑姑看了看许建山,又看了看许昴清,然后继续道:“小许又和别的男人好上了?”
程绢尴尬一笑,连忙弯腰把新鲜的水果推到姑姑面前,“这…吃点水果吧。”
“啊?哦,好好。”姑姑拿起了一颗橘子,放在手心。
久久不语的堂弟主动道:“叔叔,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许建山看着儿子叹气,听到侄子的话,终于勉强笑了笑。
姑姑坐在程绢身边,低声道:“我听说男人喜欢男人也是一种病。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你有时间可以带着小许去看看。”
程绢回道:“前两天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结果他没去。”
“这种情况你们应该想着先去看病,等病好了,还怕找不到儿媳妇吗。”
之后,两人又聊到谁家的女孩乖巧,谁家的女孩工作好,这些话,许昴清都能听见。
就在这时,许昴清的电话响起,客厅静的似乎只能听到电话响声。
许昴清低头看了看是谁打来的,然后关上手机,起身,“我有点事需要去学校处理。”说完,回房间拿上外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换好鞋子出门。
握着门把手,许昴清静静地站在门口,喃喃自语:“我不会喜欢女生,绝对,不会。”
他还能听到门那边音量逐渐增高的说话声。
大伯说:“你看,我早说吧,早让你们干预,现在好了,成‘绝症’了!”
姑姑说:“别瞎说,治还是能治好的。”
程绢说:“我已经预约好了一位心理医生,就等着什么时候带着他呢。”
姑姑说:“越早越好。”
表姐说:“你们真是闲的。”
许建山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夫妻上辈子做了什么造孽的事,怎么偏偏……唉,摊上这么个儿子。”
……
许昴清没转身,面对着门,手指微微发力。
“你不进去揍他们一顿吗?”
许昴清猛然回头,发现关北霖双手插兜,倚靠在墙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许昴清低声问。
关北霖假装若有所思,卖关子道:“你想听真话?”
许昴清此时不想和他纠缠无聊的问题,道:“不想说算了。”
关北霖拉住他的衣服,“好了好了,我说,”他微微弯腰,靠的越来越近,几乎靠近许昴清的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从你们刚开始,我就来了。”
许昴清愣了愣,这么说,房间所有的对话他全听见了。
“电话是你……”
“对,没错,我故意打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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