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倒反天罡！”
“他方停归不过是魔族弃儿，竟敢自称为仙，他算哪门子的仙？魔仙吗？！”
“无耻，狂妄，简直是忤逆天道！”
“爷爷，您可小声点吧……现在早就没有魔族了，只有渊界，被渊界人听到影响不好——你瞧。”
晌午烈日，洛水城外的大路边上，支了一间茶摊，一老一少两名修士坐在角落。
紫衣少年端着茶杯，遥指不远处，声音不大不小：“那儿有一个听墙根儿的。”
茶摊对面有一株大榕树，榕树下盘腿坐着一名青色身影，闻言一顿。
诶呀，被发现了。
紫衣少年见状，唇角微勾，矜持地轻啜一口茶。
识趣的该走了。
只是......有人不太识趣。
草叶摇坠，树影婆娑，伴随着几声啁啾的鸟鸣，一道修长的青色身影懒洋洋地晃了晃。
那名身穿淡青色道袍的青年，正身体前屈，指尖绕着发尾，抬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那瞳孔异常澄明，好似日光照雪，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说——“我若不依，又能如何？”。
紫衣少年一愣，不免暗恼。
他撇过头去，只想当做没看见，耳边却飘来一句——
“所以……两位是在说何方英雄？很有趣的样子。”
是那个身穿淡青道袍的青年。
紫衣少年只当听不见。
青年自顾自道：“我有一位故人，也叫方停归......”
“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终于，灰衣老者抬眼，不满地瞪了青年一眼。
“哪来的毛头小子，又听墙根又插嘴，真是十分无状！”
青年只是笑：“哎呀，老先生博学多识，不妨替我解答这个疑惑——你说的这个方停归，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灰衣老者吹了吹胡子，似是不屑，似是恼火：“何方神圣？你也不想想。
“这两百年来，除了雪山上那个方停归，仙家七十二宗，百八十门，还有谁敢取这个名字？”
青年支着下巴，听得连连点头，又追问道：“还有谁？”
“......”
灰袍老者皱起眉头，起身，对身旁的紫衣少年道，“阿瑾，我们走。”
“诶。”
“老先生，诶！老先生，你们要去哪儿啊？”
青年扬声道。
紫衣少年不耐烦了，转头怒视，却望进一双温润带笑的眼睛，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不由得一顿。
人的眼神能表露出很多东西，这人似乎没有恶意......
紫衣少年“啧”了一声，言简意赅：“去登仙大会。”
“唔，谁要飞升？”
“还能是谁啊，方停归。”
“什么时候？”
“过两天。”
“哦......有意思，那他又在何处飞升啊？”
顶着爷孙俩不耐的目光，青年笑着拱手：“在下闭关太久，有些脱离尘世了，实在抱歉，烦请老先生解答。”
灰袍老者闻言面色稍缓，抬手指向天边：“喏，长域雪山。”
青年闻言愣了愣，抬脸，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座高大纯净的雪山，巍峨矗立在天地交接处，寒威千里，皑皑苍苍。
长域雪山。
仙门中最特殊的一座雪山。
是曾经的仙道剑尊、魔族领主——方停归峥嵘半生，隐退之后，为自己选择的清修之地。
“长域……啊，我想到了。”
苍穹如盖，榕树浓荫下，青年遥望纯白山巅，无声喃喃：“我是长域。”
“我又复活了。”
————
《仙家百解》有云：老而不死为妖，死而不灭为邪，夫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不入轮回者，则为仙。
长域便是半个仙。
他不老不灭，不入轮回，肉丨体却像凡人一样脆弱，刀剑会让他受伤，伤势太重就会死亡。
只是每次死亡后，长域都会复活。
他已经记不清漫长生命的源头，只知道自己在不断复活、死去，如此轮回，大梦千载。
长域的记性不算好。
每次醒来，都要怔愣很久，才能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是半个仙人，凡尘游魂。
至于——方停归，是他哪位故人来着？
长域仔细回想，前尘往事顿时纷飞而来，宛如飒飒雪粒。
他挥开那些斑驳陆离的画面，终于豁然开朗，眼前划过一张熟悉的俊秀面孔——
少年高鼻长眉，凤目微敛，眸光专注而孤冷，宛如寒潭生光。
他轻声道：“师尊。”
“哦，对！”
长域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开山收徒。
那是长域上一次生命的尾声。
彼时，他行至江南，路过一家花木扶疏的酒楼，就着黄莺轻啼，乘兴饮了几碗“江上清”。
转头，他看见一名脏兮兮的小女孩，正巴巴地望着自己。
江岸杨柳如烟，春光醉人。
面对如此良辰美景，长域起了兴致。
他问那小女孩，问她想不想修仙，如果想，自己就收她为徒——就这样，他趁着醉兴，沿着江岸走马观花，逢人便问，一口气收了四个徒弟。
其中就有方停归。
方停归天资聪颖，勤奋刻苦。
他虽然是魔族出身，修炼速度却遥遥领先于同门。凭借实力和努力，他成了长域门下的大弟子。
在长域印象里，方停归不仅早熟稳重，尊敬师长，还格外团结同门。
他小小年纪，便懂得照顾师弟师妹，为师尊分忧......总之是个前途璀璨的好苗子，如今他要飞升了。
哇塞。
一千年了，修界人才凋零，登仙之路尘封已久，始终无人扣开那道仙门。
居然是方停归先迈出这一步吗？
长域胸中百感交集。
他想，自己一定要去看一看。
长域起身，拂去袖口草叶，却不着急出发，他在等一个故人。
小菇君。
一只小蘑菇修成的精怪，自化形之后，便追随长域，两人已经相伴了几百年。
虽然修为尚未完全恢复，但是长域能感应到，小菇君仍在世上，而且正朝自己赶来。
很快，苍蓝天幕下，便划过一抹纯白的身影。
长域唇角微勾，正要上前迎接。
等等！
就在这时，长域目光一凝。
他敏锐发现，小菇君的身后，还有几名身着黑衣、手持武器的修士。
黑衣人且战且追，包抄合围，正要对小菇君下手！
来不及细想，长域折一段树枝，飞身而起，迎了上去。
只听“唰唰唰”几声爆响，紧接着便是几声痛呼，几名黑衣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树枝迎头痛击，不由得连连后退。
“小仙君！”
一名白发少年满脸欣喜，扑到长域身侧。
他睁着碧绿双眸，不住打量长域的侧脸，正是后者等的小菇君。
长域侧眸一笑：“小菇君，好久不见。”
小菇君用力点头：“好久不见，小仙君，都两百年了。”
长域小吃一惊，这次居然“死”了两百年。
难道是上次死得很惨？
回头问问小菇君。
走神片刻，长域抄起树枝，指向不远处的黑衣人：“他们又是何方神圣，怎么招惹的？”
小菇君皱起眉头：“不知道啊，我一感应到你的出现，就下山找你——可是走到半路，这伙人不知从哪儿杀了出来，不由分说，举起兵刃便出手打我。
“我身单力薄，打不过他们，只好引给你处理......”
长域“啧”了一声，刚刚复活的他还不想打打杀杀。
他和颜悦色地问对面：“你们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们带着面罩，看不清神色，没有说话，也没有放下武器。
长域很有耐心：“你们仔细想想。”
就在这时，只听“咻”地一声，斜刺里刺出一把长剑，直取长域后颈！
嚯，还有刺客。
长域偏头一躲，长臂顺势一探——抓住某处扭曲空气，竟然凭空揪出一名黑衣人来！
小菇君反应迅速，双手弹出菌丝，将偷袭的黑衣人五花大绑起来。
“大师兄——”
不远处的黑衣人们这才慌了。
刚刚他们拖延时间，只为偷袭对手，可是如今偷袭失败。
无需多言，他们都已经明白，眼前这个看似二十出头的俊秀青年，实力远在己方之上。
这是哪来的小白脸啊......
长域摇头：“隐身术学得不错，可惜沉不住气——你是他们的头头？来，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说着，长域握着“大师兄”肩膀的手掌，一点点收紧。
“大师兄”始终一言不发，似乎在强忍痛意。
“咔吧”两声，似是骨头断裂，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阁下手下留情！”
一名黑衣人丢下长剑，急切道：“我们是仙门中人，奉命守住长域雪山所有出入口，不到登仙大会，绝不能放任何人进出，擅闯者一律捉拿！”
长域点头，手掌却并未松劲：“奉谁的命，方停归？”
“不会的。”
小菇君摇头道：“方停归的手下都是魔族，没有仙门中人。”
“此次登仙大会万众瞩目，许多仙门都有动作！”
黑衣人语气焦急：“我们只是其中之一，职责所在，无意冲撞阁下，请阁下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大师兄一命！”
“许多仙门......具体都有哪些？”
“仙门百家中，这些根本不是秘密……七十二门，百八十宗，阁下一想便知。”
“啧。”
长域胸中了然。
不用想也知道，是所谓“仙门正派”看不惯方停归的魔族出身，存心给他捣乱。
谁让他“出身不正”，越出名的仙门越眼红他。
长域看不惯这种以多欺少的局面。
他扬手一甩，把“大师兄”掷向黑衣人，转头对小菇君道：“走，我们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小菇君点点头，紧跟着长域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飞身离开。
草地上，黑衣人们正围在一起，焦急地扯开“大师兄”的衣领，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习武之人，肩胛可是重中之重，一旦被人折断，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武功全废！
出乎意料的是，“大师兄”的肩膀除了皮肤红肿，并无任何骨折的迹象。
那刚刚折断的......
黑衣人们恍然大悟，忙解开“大师兄”的定身咒。
后者却望向不远处，那是长域刚刚站立的地方，草丛里还卧着一截新鲜折断的树枝。
“我们被耍了。”
“那人好深的城府！”
“那个青色道袍究竟是何方高手？以前从未在仙门中见过......”
“不必多言——登仙大会情况有变，我们速速回禀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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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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