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柔和不刺眼的小夜灯，在漆黑的夜晚亮起。
好像很难把眼前这盏暖融融的夜灯，和白天遇到的年轻男人联系到一起。
顾翊怎么会知道她会因为怕黑睡不着呢？就刚好，送来这盏灯。
又或者，他就是一个如此细心的人，虽然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淡。
还是说，他就是很了解聋哑人……
他会手语，是因为身边有像她一样的人吗？
明月太累了，脑袋转得越来越慢，当人陷入阳光晒过的棉被，眼皮阖上，意识也跟着慢慢下坠。
等她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清早。
拉开窗帘，目光所及，是日出云海。
她的心情也被晒得暖呼呼明晃晃，从家里逃出来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她收拾好自己下楼，大家都还没有起床，院子里的花也陷入睡眠，露水是它们的呼吸。
看到什么，明月的目光凝滞。
在一片蓝紫相见的绣球花里，着白衣黑裤的男人蹲在花丛之中，而他面前，憨态可掬的奶油色金毛幼崽摇着尾巴。
世界静谧得像一幅画。
其实不管谁看，顾翊都是非常冷淡、不容人接近的长相，眉骨高耸，鼻梁挺直，下颌的弧线清秀也傲气，嘴角平直，看起来是软的，但是没有半分笑意。
明月看到顾翊拿出一枚哨子，含在薄薄的唇间。
她听不见声音，却能清楚看到，当顾翊吹下哨子，狗狗会做出指定动作——坐下不动，又或者是伸出前爪握手。
明月的眼睛一眨不眨，猜测或许哨音是某种指令。
可狗狗太小，难免有撒娇耍赖又或者听不懂指令的时候，这时候，顾翊会慢慢纠正。
如果狗狗做对了，他会揉揉它的脑袋、奖励它零食，嘴角轻轻扬起的侧脸，温柔又安静。
可是明月不明白，为什么顾翊训练狗狗，不用语言作为指令，而是哨音？他又不像她，先天聋哑，不能说话。
狗狗是他给别人准备的礼物，那他为什么没有把狗狗送出去呢？他用哨音训练狗狗，是和这个人有关吗？
明月又想起昨天夜里亮了整晚的夜灯。
她忍不住猜测，是不是顾翊也有熟悉的、重要的人，同她一样，听不见又说不出，所以他打手语的时候十分娴熟，所以他知道聋哑人会怕黑因为听不见也看不着，所以他用哨音训练狗狗……
明月这样想着，顾翊已经发现她。英俊面孔，清淡目光，没有什么情绪，却攫住她的呼吸。
她迟缓不止半拍，和他打手语：“谢谢给我小夜灯。”
顾翊薄唇轻启，只说不用客气，惜字如金。
明月走到顾翊的面前，也蹲下来。
她个子不高，蹲下来就显得更小，尤其是在顾翊身边。
“为什么用哨子？”
明月打完手语，在空气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她看到顾翊的嘴唇动了动，说的是从没有见过的词，她不知道对应的是哪个字，神情茫然地盯着人家嘴唇看。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他唇形读唇语的时候，会有一点点不自在、和一点点害羞。
顾翊伸出手，在掌心写字，冷白如玉的手指，手背皮肤薄而白，覆在清秀筋骨之上，手背似有淡淡淤青，一晃而过。
他写下的字，是“犬笛”。
顾翊解释道：“犬笛发出的超声波，人听不到，但是可以被小狗听到。”
明月瞪圆眼睛。
好神奇！
如果她也可以发出超声波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的声音就可以被特定的人听到。
顾翊从长裤口袋拿出另一只没有用过犬笛，递给她。
明月抬头，读出他的唇语：“想试试吗？”
明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我可以吗？
顾翊“嗯”了声，告诉她：“短音，是‘回来’，长音，是‘握手’。”
而后，他起身抱起狗狗，直到和明月拉开距离，才把狗狗放下。
太阳在他身后升起，英俊冷淡的年轻男人，周身都被镀了一层柔光，白衣黑裤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干干净净站在那，就已经是很吸引人眼球的存在。
有起床准备“出片”的民宿客人，时不时看向他的方向，而他置若罔闻，任人看着。
明月把犬笛含在唇间。
她吹下的力道很轻，发出的短促音节几乎难以被听见，可离她十几米远的小金毛却瞬间朝着她扑过来。
明月的眼里有了亮闪闪的笑，像是也有一枚小太阳，从她漆黑的瞳孔升起。
她又尝试着吹了一个长音、并伸出自己的右手，小金毛咧着嘴把毛茸茸的前爪放到她掌心。
明月的心脏变成正在融化的棉花糖。
她好开心，眼睛弯弯的，瞳孔亮亮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即使她不会说话，也可以被听见声音。
她用手语告诉顾翊：“太厉害了！”
手指在空气里画了好多个叹号，表示感叹程度之深。而后，她又眉眼弯弯地对顾翊讲：“我的超声波被小狗听见了！”
顾翊轻扬眉，也回以娴熟的手语，告诉她：“你以后可以和小狗说话了。”
说话，是对明月来说遥不可及、近乎妄想的两个字。
现在，顾翊垂着长长的睫毛告诉她，你以后可以和小狗说话，字音长了小翅膀一样，从他的指尖飞进她的心里，软软化成水。
狗狗吸引人，他更是，明月甚至看到，早起的女孩子假装在拍风景，可是相机镜头对准的，却是绣球花中间白衬衫袖口挽起的顾翊。
可是当他和自己打手语时，那些目光微微变了，带上了错愕、好奇和怜悯。
“长这么帅，竟然是个聋哑人啊……”
“真的假的？”
“我看到他和那个女孩打手语了，那个女孩也是……”
每个字音，都像一颗尖锐的钉子扎进明月心脏，因为跟她在一起，现在顾翊也被当做残疾人看待。
她想起小时候的玩伴，因为觉得新奇、跟她学了几个手语动作，被家里的大人看到、骂骂咧咧地教训：“你能听会说，为什么要像个哑巴一样比划？以后不准再跟她玩了！”
奶奶好声好气地跟人家长赔不是：“小孩子就是好奇，两人在一起玩得很开心的。”
那家的大人气势汹汹、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憎恶：“万一以后我家孩子也不说话了怎么办？”
明月也想起曾经有同学主动跟她示好、愿意和她课间一起去做课间操，可是学校太小了，大家都知道她是聋哑人，走在她身边的同学也被怀疑：她身边那个是正常的吗？
她很愧疚，可是下一秒，她的同学甩开和她握在一起的手，突然开始昂着脑袋大声说话……以此来让人知道，她是健全人，和明月是不一样的。
明月眼睛里的小太阳沉了下去。
顾翊想象不出，从小到大，这样的恶意，明月经历过多少。
就在他想着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的小姑娘突然仰起头，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定定看向他。
他安静等她的下文。
明月绷着脸，很严肃的样子，用手语说：“以后有人的时候，我跟你打手语，你跟我说话，可以吗？”
他不明所以，没有应声。
明月继续打手语：“我会读唇语，只要慢一点，我能听懂。”
顾翊目光平静，修长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问号，仍用手语：“为什么不可以和你打手语。”
明月早就习惯被人轻视、嘲笑、怜悯、看不起，不看就可以了。但是，像顾翊这么好的人，怎么可以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待呢？
她直视顾翊的眼睛，手语打得慢而郑重：“因为我不想他们也把你当成残疾人。”
顾翊垂眼，看向自己面前明明难过还在为他考虑的女孩子。
所以她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跟他划清界限，划清残疾人和健全人的界限。
“好不好？”见他不说话，明月问。
“如果那些目光让你难过。”
顾翊很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不顾周围的异样目光，也不在意那些人也把他当做聋哑人，仍用只有她能看懂的手语：“两个人一起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明月呼吸蓦地一凝。
她明明聋哑，却在读出他手语的这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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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Breath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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