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燎净树叶,把富有生机的枝丫变成狰狞的枯杈。
实木燃烧的滋滋声和动物逃窜的穿梭声交织成曲。
火树鲜红耀眼,如两排旗帜,地面被轰成黑色,好似一条黑丝绒地毯。这地狱般的光景将艾洛衬托成了烧杀抢掠的大反派。
“天——”
伊斯自掐人中努力保持清醒。
伊莲娜默默托起他脱臼的下巴。
半晌后,伊斯察觉到风向突变,大火开始向森林外沿蔓延。
他急忙拉过伊莲娜后撤,没管那两位大神。
“艾洛,你牢底坐穿!”
好似听到了队长的牢骚,艾洛侧身看向两个急匆匆的背影,目不偏移,却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你怎么不跑?”
“你不还在么,艾洛大人。”
切尔哑然失笑,一头短发被热浪掀起,银瞳褪成铜色,在冲天火光前泰然自若。
要多冷静有多镇定。
艾洛盯着他真挚的双眼,一时失神,几秒后认真地评价道:“你是人才。”
“真的吗?”切尔半眯着眼,豹耳直立而起。
“真的,”艾洛仿佛能看到他那条翘上天的大尾巴。
“你应该去某位领主那谋个官职,他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感谢艾洛大人的肯定,我仍有很大成长空间呢,”切尔笑着反问道:“您愿意雇用我吗?”
“我不是领主。”
“只要您想随时都可以是,您一定能成为数一数二的领导者。”
“……”
火要烧过来了,切尔走近,学着侍者的样子伸手领路。
“艾洛大人,先去凉快的地方坐坐吧,这块土地太过热情——”
他顿了顿,耳尖上的茸毛震颤不止,哈出团雾似的絮语。
“有客人来了。”
大猫拔剑,挡在艾洛身前。
火场后迈出两道身影,并排站在火舌舔舐不到的位置进行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丽雅。”
“我是丽塔。”
随后,两位精灵女士同声同气,定定地看向交际对象。
“女王想见见同族客人——”
“恐怕不行,”切尔打断她们,护着艾洛渐行渐远。
“我们有急事。”
“嗯,”丽雅弯唇一笑,迈着小步持续跟进,颇具耐心地询问,“什么急事呀?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呢。”
“救火。”
“啊,”丽雅愕然,不无惆怅地看向越发疯狂的火势,定在原地喃喃絮叨,“这确实是急事,没想到你们这么关心森林,虽然是你们放的火……不过嘛,树灵没有那么小气,神树已然知晓,森林会做出正确的决定,你们不用太担——”
“心”字还没脱口,丽塔用手肘碰了碰姐姐的肩膀,提醒她不要自说自话。
“咦?”丽雅回头,只看到两团虚线框。
“姐姐,他们在你‘啊’的时候就已经没影了。”
“呜,”丽雅夸张地抹泪。
她抬头注视逐渐熄灭的林火,双手交叠柔声祈祷,“神树啊,请您原谅两位年轻人的无礼……”
“允许他们踏上神圣的土地,去到女王身边。”
幽暗的林地间,随着距离拉远,成片火焰浓缩成点,最后被一片圆叶遮盖,再也找不到了。
切尔扯着艾洛在林间疾驰,他弯曲手臂挡在额前,拨开层层枝叶。脚下有深有浅,凭直觉避开两条花蛇。
他寻个大致方向,见空就插,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切尔回想两位女士说过的每一句话,莫名感到不安。
婉转的语调传进耳朵里,把汗毛都激得竖起。
“疯女人……”
他一咬牙,脚步加快,手下却发紧,猛地将身体抻回去。
就像突然被拽住了尾巴。
“!”大猫身体一僵,顺惯性就地打滚,还没松手。
他以为是精灵追上来了,在撑起身子的瞬间抽出匕首投掷过去。
“哧——”
白刃径直刺进抓住艾洛的物体,没入一半。
“……”
不见血,也没有惨叫,无事发生。
切尔定睛看向艾洛身后的两条影子,发现是树。
他感到奇怪,并诧异。
你被树抓住了?!
艾洛自顾自旋转法杖,想把它从树枝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这两棵树立在路中央,用树枝和树干把法杖扽住,拦下二人。
艾洛调整角度,却怎么也拿不出来。
十几秒后,他彻底失去耐心,脚蹬树干用力一拽,把绿树的筋骨折断,夺回法杖。
“我们快走,艾洛,那些精灵不对劲……”
切尔再度握向他的手腕,声音越来越轻,没说出个所以然。
艾洛一躲,却并非是觉得对方说的荒谬。
他也觉得他们不对劲。
哪有管客人叫“同族”的。
况且他还不是……
女王,你怎么以貌取龙呢。
艾洛眸底掠过幽光,侧目四周,闷声抱怨道:“快走不了。”
头顶树影婆娑,周围立了一圈参天成木,脚下青草还在滴露水,蹭到鞋面上像胶一样粘稠。
切尔轻轻喘息,扫视一周后突兀地开口,“不应该有这么多树。”
他忽然想到自己“见缝就插”的逃跑方式,回头一看发现“缝”都没了。
看来树真的会抓人。
还能让猎物自己走进牢笼。
丽塔从树后闪出,沉默地拎起一把弓,展示给满脸戒备的两人。
那把弓油亮亮的,显然刚被主人保养过。
对射手来说,箭会脱手,弓不会。
“你伤到他们了?”切尔垮下来,再挤不出笑容。
“姐姐一向很温柔,”丽塔把弓抛过去,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她转身开出一条路,示意两人跟上。
夜幕下的森林安静又祥和,每走一步都能惊醒数个生灵。
萤火虫纷纷飞到空中,为客人照亮前路。
游侠打扮的精灵走在前面,身形那么单薄,插在腰侧的两把小刀袖珍得像餐具。
艾洛握紧法杖,解放被动效果。
“蚁虱,还有多远?”
他忽然开口,停住脚步。
闻声,丽塔转过头,视线越过切尔肩头,锁定到艾洛身上。
“大概还有十四米……请你注意礼貌,我的名字叫丽塔。”
艾洛不答话,抬眸间掀起一阵狂风,把衣袍刮得猎猎作响。
切尔恍然想起荆棘法杖的另一功能——鉴别强弱。
艾洛对待弱者并不仁慈,他喜欢快刀斩乱麻,越快越好。
“等等!”切尔一把箍住他的肩膀,按下即将抬起的手。
“伊斯和伊莲娜还在她手上!”
“他们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艾洛开始念咒语,一音一顿。
“纷扰的游尘,游离的电光,聚于——”
切尔捂住了他的嘴,捏紧下颌,力气大到在皮肉上印出红痕,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提醒道:“艾洛,冷静想想,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哼。”
姑且算是我的所有物。
电光在法杖顶端汇集,并没有因咒语暂停而溃散。
魔法本就如此,由心发动,念出来只是因为更有气势。
“噼啪——”
一道白电劈向定在原地的精灵,光亮比声音先窜出去,来不及躲闪。
丽塔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本能地抬手格挡。
光暗间,温柔沉稳的女生在耳畔响起,莫名令人感到安心。
她说,“别怕。”
白光散去后,丽塔立即睁眼。
护住她的光罩渐生裂痕,那道直冲肩胛的闪电耗尽威力,留下一股空气电离后的刺鼻气味。
这股硫磺味很快被自身后吹来的馨香驱散殆尽。
“来自远方的同族,你好。”
女王缓缓从空中降落,一对荧光蝶翼化作无数光点,落进草里滋养土地。
晚饭吹拂月白长发,露出清新俏丽的面庞。
尖嘴巴蜂鸟啄起浅绿色的丝裙后摆,不知疲倦地振翅,悬浮在半空中。
丽塔即刻跪伏到地上,压抑住满腔热忱。
女王睫毛扇起,一对湛蓝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好似有银鱼在游动。
她笑着启唇,声音空灵清澈像山谷中的小溪,潺潺流向花海。
“我是翠梅拉蒂的现任女王,墨尔菲洛。”
她伸出纤细的手臂,向艾洛发出邀请。
“欢迎你,我的——同族。”
“……同族,你确定?”
长耳朵绿蚊。
艾洛扯开切尔,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捂着脖颈轻咳一声。
切尔站稳脚跟,心虚似的瞟向艾洛烙着红印的下颌,后知后觉般道歉,“抱歉,我没想……”
并没有人在乎他的轻语。
女王温柔地注视着艾洛,像在看一个幼崽,眼中有清泉流动,甚多欣喜。
“神树已知晓你的到来,我们都在等你,重回森林的怀抱,重回家园,回到我们身边。”
森林怕不是想绞死我。
艾洛阴恻恻地想着,不禁后退半步。
忽然,他闻到一股甘甜的气息,瞬间变了脸色。
他装作懵懂的样子,抱紧法杖,好似极度缺乏安全感,试探着发问,“你真的是我的同族吗?来接我的?我一直都——”
他语气生硬,动作也不柔软,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怜,更没有动摇。
切尔在心里抹汗,抿起唇,横到艾洛和女王之间,焦急地大喊大叫。
“罗斯,不要相信她的鬼话!伊斯和伊莲娜还在她手上呢。你想想,是我和伊斯把你从奴隶主手里救下来的,这么多年,也是我们一直照顾你。”
“我们一起工作,一起报名成为冒险者,一起离开村子出生入死,算起来整整五年零一百八十天!现在你长大了,出息了,成为三阶魔法师,就整天想着回家!”
“我们对你不好吗?整整两千多天的情谊啊,怎么比不过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罗斯!”
切尔声嘶力竭地大叫一通,重重地喘气,整个森林都回荡着他的怒意。
“……啊,”艾洛冷着脸感叹。
你真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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