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呢。
可是,我们关系真的很好吗?
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真的会拿我当朋友吗?
屈飏,是你越界了,你不该去检查他的信件,你不该暗自将他划为私有物。
也许,先生觉得事情告诉我了也并没有用,事实也是如此,除了担心,我什么都帮不到他……屈飏,你什么都做不了,留你在身边,不过是个累赘。
忘记是怎么回的家,也忘记是怎么来的这儿。
屈飏整日浑浑噩噩,等他回过神来,早已经在闻祺家中坐了不知多久。
一阵风吹过,桌边摆放着的诗集被吹开,翻动的纸张在空中肆意飞舞,沙沙作响。
屈飏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盯着它,直到它逐渐停息,最终落在了夹着雏菊花的那一页——《海洋》。
“海洋是谁?那狂暴古老的家伙是谁?它侵蚀着陆地的支柱,是许多海洋中的一个,是深渊、光辉,偶然和风。瞅着它的人将首次看见它,永远如此,基本的东西除了留下惊奇之外,还有美丽的傍晚、月亮、火焰和篝火……”
读到这儿,屈飏的声音戛然而止。
闻祺放下墨笔,抬头看着他笑了笑,“博尔赫斯的诗。怎么不读下去了。”
屈飏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有意无意拨弄面前的烛火,眼底透露着一丝向往。
“先生,你见过海吗?”
“看我问的什么蠢问题,先生那么厉害,去过这么多地方,怎么会没见过海。”
“海城一定有海吧……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是镇上老式放映机拍出来的那样吗?”屈飏眼睛亮了亮,不过很快那道光又黯了下去,“书上说大海是蓝色的,是比雨后天空还要蓝的深蓝,放映机里那黑咕隆咚的,又怎么能和真正的海比呢。”
闻祺低头笑了笑,他放下笔,走到屈飏身边紧挨着他坐下。
“我确实见过海,而且不止一次。”
“涨潮时,海水没过人们的膝盖,浪花一阵阵打来,痒痒的,像是大海在极尽轻柔的亲吻着岸边的人们。但,夜晚的深海,确实如那放映机放的那般黑暗,甚至更甚。”
屈飏扭头,好奇又认真的听着闻祺继续讲述大海的故事。
“船只越往前开就越孤独,除了月亮,海上没有一丝光亮。可海面太大了,广阔的看不见边际。饶是月亮再亮,也难以照亮前路。这时候倘若你将一颗石子儿扔进海里,你甚至看不见它溅起的水花,它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所以在船上的很多时候,船员总是会想,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我是真实的吗?我刚才丢石子儿的动作,是真实的吗?还是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原来是这样。”
闻祺回过神来,揉了把屈飏的脑袋。
“是啊,就是这样。大海美丽却也无情。更别说战争年代,海上的军事行动也多,更加危险了。”
“不过,你要是实在想去,”闻祺吸了口气,深深看了屈飏一眼,认真的逐字逐句道:“等战争结束,等世界和平,先生我带你去。”
“那说好了!先生可不能反悔。”
“你先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先生,你骗了我。
你失约了。
直到日落西山,直到太久不动,两腿逐渐发麻,屈飏这才扶着桌子缓缓起身。
只可惜,这张桌子本就老旧,前些日子又逢雨季,受了潮。几层因素叠加,屈飏只是轻轻一碰,其中一条腿便跟长了脚似的跑了。害的他重重跌回长椅上,疼的连叫唤都忘了。
乓啷。
屈飏没出口的哀嚎,滑落的花瓶倒是替他答了。
被主人擦拭干净,好好保护着的青瓷瓶如今只剩下散落一地的碎片,一同被糟蹋的还有前些日子屈飏送来的那束雏菊,此刻花瓣凋零,枝干折的折,弯的弯。
没了欣赏的意味,只剩下满地狼藉。
今年开春晚,光眼前这束雏菊就是屈飏跑了两座山头才采来的,“当时先生明明说很喜欢,为什么你连这束花也不愿意带走呢……”
所以,我是你赶路途中最先丢下的行李是吗?
嗯,我是累赘,确实得丢下,只有这样,先生才能走的更远。
雏菊花代表着暗恋、快乐与离别。
可笑的是,好像每一条都印证着屈飏的感情。
火苗越烧越旺,最终连同着花束一道烧成灰烬……
后来的每一天,屈飏还是每天都会去学堂打扫,收拾完了,就在简陋的讲台前坐着,一遍一遍的想象闻祺讲课时的样子,对自己进行着名为思念的精神凌迟。
有时一坐就是一下午,像具行尸走肉。
村民们都知道他俩关系好,也知道闻祺离开屈飏心里不好受,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那见钱眼开的父亲跟个守财奴一样天天捧着闻祺施舍给他的那些钱,恨不得抱着睡觉,完全没闲工夫搭理自己这个叛逆不听劝的儿子。
没法儿,村长只能亲自来劝。一段时间来一次,劝的多了,见他不听,也就随他去了。
闻祺走后的第六个月,村里来了信。
“屈飏,你的信!”
“哎哟,沉甸甸的,指不定是什么好东西呢!”
“说不定是祺哥儿寄来的。”
“快打开看看写了什么。”
信很长,可又太短。
屈飏一目十行的功夫还是闻祺教他的。
“怎么样?写了什么?”
“谁寄的?”
“是出啥事儿了吗?”
“祺哥儿最近过的怎么样?”
“是啊,他好不好啊,大家伙儿可都很挂念他呢。”
“哎哟我家小子前几天还和我说想去学堂继续上课呢,还问我祺哥儿什么时候回来。”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祺哥儿要回了啊?”
“还真有这可能,要是祺哥儿回来了,这不得摆席招待着啊。”
“啧,你们别光在这儿问啊,他又不会说话,快拿纸笔来。”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
“纸笔来了,快写吧。”
屈飏摇了摇头,平静的开口道:“是出版社的信,信里说先生把我的文章给了出版社,出版社很喜欢,决定采用,这是稿费。”
这是闻祺走后,屈飏第一次说话,也是村民第一次知道屈飏会说话。
“这可是好事儿。”
“哎哟,屈飏也是出息了。”
“我们村里也出了个作家呢,哈哈哈哈。”
“村长,这件事儿值得办桌席吧?”
“办!大办特办。”
“屈飏,你会说话?”
“对啊,小屈,你会说话?”
“是祺哥儿教的吗?”
“肯定是祺哥儿教的,不然好好的当了十多年哑巴,怎么就突然会了?”
“祺哥儿真厉害啊,他是我们村的恩人。”
“说不定啊就是因为你们常去庙里烧香拜佛,做善事,那菩萨见了,心情一好,就派了祺哥儿这个小神仙下凡来帮我们。”
“对,一定是这样的。”
“哎哟,祺哥儿是小神仙。”
“要我说,祺哥儿真实比这小神仙还灵呢。”
“比小神仙还灵的是什么?大神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屈飏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
先生是神仙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没有先生,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开口,如果没有先生,他也许会像自己那没用的父亲一样,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先生,谢谢你。
民国二十三年冬。
“先生,我来镇上了。
我真的同你说的那样,飞过了大山,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先生,谢谢你。
可是我好想你,想念你耐心同我讲述知识的样子,想念你干起农活儿来笨手笨脚的模样,想念你教课时认真专注的一举一动,想念你在烛火下闪烁的侧影……
先生,首都现在是什么样?你的家人还好吗?你还好吗?
现在的你知道雏菊的花语了吗……”
信没写完,屈飏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海城的信,落款是陈平。
他平静的看完了全部内容,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
只是苦笑着,颤抖的去点火,可惜手实在抖得不受控制,火柴滑了三次都没点燃,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又被滑落的眼泪打灭。
没再尝试,他脱力的缩在墙角,环抱双膝无声的哭了起来。
“屈飏:
我是闻祺在海城旧友。两月前听闻首都闻家因政事遭遇战火,全家遇难。后我匆匆赶往首都,还是未能见上旧友最后一面。闻家满门尸骨无存,我托人寻遍首都,只可惜消息早已被人封锁,遍寻不得。最终只因缘寻获一封尚未寄出的信件。信件已尽数毁坏,看不清内容,回海城后找了人尽力修复,只得一句:屈飏,好好活下去。
望小友不负旧友期待,替他行未尽心愿。还有,依故人所托,如有需要,可来海城陈平茶馆寻我。
陈平”
又是一辆列车驶过。
这一次,屈飏不再是站台边的看客,他握紧手里的车票,随着人流登上了前往首都的列车。
片尾,屏幕变黑,一行白字缓缓浮现。
“民国二十四年冬,屈飏几经辗转来到了海城
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复原闻祺生前留给他的信。
除去陈平所写,只得一句:“生于乱世,在充满国恨家仇的年代,能得一知心人已是不易,我护不住家人,唯愿能护住你。”
此后经年,他始终独身一人住在闻祺旧居,一边进行文学创作,一边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故人……”
影片完。
没了,明天继续走剧情[猫头](一直不知道每个表情是什么意思,随机选个差不多的发,也不知道会不会显示出来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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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旧梦6(可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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