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蜜饯

入秋之后,蛩鸣之声渐息,清早寒意袭人,午时暑湿蒸腾,加之心情不虞,魏夫人这些日子着急上火,嗓子干咳不止,用膳也没了胃口。

母亲嘴上不说,但魏紫心中却知晓母亲为何忧愁,略微宽慰了几句,便离开主院兀自去了静怡轩。

苏枳住的屋子窗下有一株长势极好的石榴树,树干高过矮墙头,茂盛的枝丫斜逸而出,繁茂的枝叶间缀着一颗颗红色的果子。

魏紫来时,她正望着果子出神,心中盘算着再过个把月就能吃点清甜爽口的石榴籽了。

“苏姐姐怕是嘴馋了,这果子须得季秋过后方才成熟。”魏紫捂着嘴笑。

苏枳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理了理衣裙,方才迎了出去,笑道:“让妹妹见笑了。”

魏紫今日本就有事儿而来,与她闲聊了几句,便道:“姐姐来灵州这许久也不曾出门逛过,今日我带姐姐去个好地方。姐姐快些换了衣裳随我一道儿去。”

今日的魏紫格外的殷勤不免让苏枳怀疑她的初衷,不动声色地瞧了魏紫几眼,遂笑道:“多谢妹妹好意,只我前几日扭伤了脚,尚未好利索,怕是要辜负了妹妹的好意。”

说起来自自家哥哥回来之后,魏紫再未来找过她,对她说的话也不知真假。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魏紫有些悻悻,忽然又想起一桩事儿,她眼波流转,嘟着嘴道:“今日哥哥有客,不然还能同我一起出去,真是扫兴啊。”

苏枳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说郎君回来之后鲜少见客,不知今日府上来的是谁竟这般有脸面?”

魏紫本就是故意引起苏枳的关注,经她问起方才兴致勃勃说道:“是咱们灵州刺史张大人,张家与咱们家算是世交,往常走动频繁,自哥哥出了那档子事儿后,府上只剩下女眷,自然往来就少了。”

灵州刺史?看来游说的人来了,苏枳没有说话,似乎没有一丝兴趣。

“你知道行云公子张行舟吗?”魏紫一脸的神往,望着苏枳的目光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行云公子的大名她自是听过,这人诗文名满天下,甚至被权倾天下的大长公主奉为座上宾,大长公主甚至写信给京都的主考官,钦点张行舟为金科第一。

在本朝文人入仕的途径有许多,但先借当世显人以姓名达之主司,然后以所业投献。甚至朝廷可以不经常规科举考试,而在达官贵人或文坛名士的推荐下直接录用人才,于是士子们更加热衷于积极奔走行干谒投献之事。

张行舟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京城的权贵圈中游刃有余,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苏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行云公子的名号。

“你竟不知行云公子的大名,果然是小地方来的。”魏紫对她的浅薄很是鄙夷,同时又有些惋惜,不过急于传播行云公子美名的魏紫,又很快露出了笑颜,她如数家珍把将张行舟的过往悉数说予苏枳听。

末了,还与有荣焉地抬起下巴,高傲地点了点头道:“这位行云公子就是张刺史的长子,现如今就在咱们府上,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瞧瞧?”

苏枳被她强拉至香云亭外偷瞧,婢子在魏紫的瞪视下并不敢声张。

一座重檐翘脊攒尖八角亭内,对坐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两人身侧站着一长身玉立的白袍男子,周遭树木繁盛,浓荫盖地,鸟儿筑巢其中,伴着啾鸣声时不时有棋子落在棋枰上的清脆声响。

躲在碧树后的两人齐齐朝厅内望去,苏枳也见到了这位传闻中诗才冠天下的才子,他穿着件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头戴素幞头,眉眼清俊,确有令大梁女子趋之若鹜的资本。

她低头,果然就见魏紫满脸仰慕。

苏枳失笑,不由看向背对着她的魏枞,这人坐姿很是闲散,丝毫不像是森严礼教下的世族子弟,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羁的少年气。

她并不能看清楚棋枰燕起鹤落的局势,端从对面张刺史面上神情来看,这盘棋下得并不轻松。

“一年不见,将军的棋艺见长啊。”张遂大半生浸淫此道,虽说不得大国手,但在灵州也鲜有敌手。

在魏枞守丧期间,他闲来也常与魏枞对弈,彼时对方的棋路还是锋芒毕露、一味求胜,从不管对方布局如何,只着眼于自己那方天地,往往落得败局。

而今瞧他却是一攻一守,徐徐渐进,但棋风同样诡谲,总是令他猜不透对方心思。

譬如此刻,明明他已胜券在握,黑棋的弊端已暴露无遗,对方却在漫不经心落下一子后打破原有的局势,置之死地而后生。

围奁象天,方局法地。骈罗列布,方寸之间云诡波谲。

张遂已隐隐觉察出此行恐是难以成事,一旁观望棋局的张行舟同样满脸惊愕,在他的印象里魏枞不过是个很会打仗的毛头小子,如今观这棋局,微末之间窥出此人城府,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单纯无害。

临近晌午,日光透过稀疏的罅隙落在身上,暑意卷土重来。

苏枳忽觉耳后有异样,下意识地矮身侧过,只听一声惊呼魏紫踉跄着跌了出去。

厅内的几人也都循着声音望了过来,苏枳忙缩回到灌木丛中。

魏紫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怨怪地瞪了一眼树丛的方向,复又转身朝着凉亭的方向施了一礼,见礼过后复又恭敬道:“家母已备了肴馔,请兄长与两位大人移步花厅。”

此时棋局之上白子已呈败势,再下下去,不出三子,张刺史必败无疑。

魏枞忙笑道:“瞧我光忙着下棋一时忘了时辰,两位大人这边请。”

张遂虽醉心棋局,但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也不愿在此纠缠,况且输给小辈之手也委实折了面子,便欣然前往花厅用膳。

张家父子先一步出了亭子,魏枞走在后面,临去时目光在苏枳藏身的灌木丛中停留了一瞬,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待一行人走后,苏枳才舒了口气从树后钻了出来。

瞧着魏枞的神情应是早就发现她们二人了,方才魏紫那丫头使坏想要将她推出去,反倒被她躲过,这会子魏紫还不知怎么气恼呢!

苏枳实在好奇方才的棋局,便趁着一行人走后,悄然走至亭内。

棋枰之上白瑶黑玉纵横阡陌,从边隅至漫延至中腹,黑白之间短兵相接,势如水火。

纵观棋局白子步步紧逼,黑子险象环生,且每每至绝境又有枯木逢春,柳暗花明之象。

观棋如观人,苏枳端看魏枞之棋风便察觉出此人性情乖张,喜欢剑走偏锋,但难得的是进退有度,懂得迂回。

不过眼下这局势,白子未必就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她随手从珍珑罐里捻起一枚白子,微一斟酌便落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身后忽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苏枳回头便对上魏紫怨怪的眼神,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问道:“方才你是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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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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