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令虽占去不少时间,可好在他们来得晚,此时天色还亮堂,谢承还沉浸在方才的惬意里,主动去捉鱼。
他到底文雅,下水前还特地挽起裤脚免得沾湿。
眼疾手快,叶晚棠都还在傻笑的功夫里,一条鲤鱼已经被谢承丢到了岸上,“抓住,别让它跑了。”
他倒是没说错,那鲤鱼上岸了还不甘心,一个劲儿的在岸边扑腾着,叶晚棠将其抓进鱼篓里,说:“这与得有三斤了吧?”
谢承道:“可能还要再重些。”
好极了,等下便拿来烤着吃。
叶晚棠和冯雅萍在岸边捡了些泥螺花蛤。
日色沉了些,赵飞在河里玩得开心,叉鱼叉不中也不恼,只等着静下来再去捉。
偏偏终于等到安静下来,一声响亮的“咕咕”声飘进大家耳朵里。
赵飞顿时脸色涨红,不好意思道:“晚棠姐,我有些饿了。”
“饿了,”叶晚棠哈哈笑着,“那我烤鱼给你吃。”
叶晚棠拿火折子生火,等火苗烧大的间隙,她手脚麻利给这条三斤重的大鲤鱼来了个开膛破肚的大清洗,熟练程度,恐怕连杀了十年鱼的摊贩也比不得她。
见过她炒菜做饭,可众人还真少见她这血腥模样,赵飞问:“晚棠姐……你怎么如此熟练?”
叶晚棠道:“我学过呀,不过从前我自己在灶房处理,不让你们看。”
平日里温婉笑盈盈的叶晚棠独自一人在灶房里开膛破肚,手起刀落毫不手软,赵铁赵飞一想这副场景,只道是高手在人间。
谢承原本回身躲避了。
可听他二人夸得天花乱坠,自己也好奇起来。
这便纠结了一会。
看是不看?
看,他从前在京城任职落下个病根,见血便昏厥不醒。
不看,他又不愿错过叶晚棠的事。
纠结一番,小飞又叫道:“晚棠姐这么快就要处理好了?”
“没呢,还要洗洗。”
眼看自己真要错过,谢承不再犹豫,回身看了眼叶晚棠。
少女坐在河边,手里拎着条大鲤鱼,斑斑点点的血迹,不多,只落在土地里。
而她的脸沐浴在夕阳洒下的金光里,神情憨态可掬。
离京许久,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那些痛彻心扉、恨到了脊骨里的过往,谢承如今想来,恍若大梦一场,竟然只感觉到了不真实的质感。
连带着血腥味对他的刺激都减轻了许多。
所以后面叶晚棠烤熟了鱼,分出一大块递给谢承时,他看着叶晚棠笑颜如花的脸,头一次拒绝的话梗在喉咙里。
不想说。
叶晚棠看出他走神,推搡了谢承肩膀一把。
“想什么呢?不是早就说过了,倘若我们能从那监狱里出来,你要吃我做的烤鱼。”
谢承接过来。
味道很好。
甚至并不出乎意料。
毕竟她是叶晚棠。
叶晚棠经手的菜,没有不好吃的道理。
谢承抬头。
看见叶晚棠眼睛亮亮的,问:“怎么样,好吃吧?”
他点头,“好吃。”
得到满意的回答,叶晚棠转身,回去篝火旁继续。
鲤鱼、鲫鱼、河虾、河蟹,赵家夫子同心协力逮了一鱼篓。
暮春溪谷水清鱼肥,河边芳菲鸟盘旋。家人作伴相守岸边篝火,围炉夜话时。
渐渐地,叶晚棠烤的速度都有些跟不上他们几个捉鱼的速度。
剩下两条鲫鱼,叶晚棠想留着回镖局后做鲫鱼汤,便没处理,剩下的虾蟹一并烤了。
日色渐晚,月亮冒出小尖尖,叶晚棠烤出的鱼虾在一旁堆成一座小山,便停了动作,留下个小火堆煨着,拎着两只螃蟹到谢承身边。
谢承见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倒是有些意外,接过她递来的螃蟹,有一搭没一搭的捏蟹钳。
叶晚棠问:“昨日我醉酒,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挺简单的问题,谢承沉思了片刻才回答:“你说,当主厨是你十年来最大的梦想,你不想放弃,但是又舍弃不了镖局。”
叶晚棠掰下蟹腿,“嗯”了声,“昨日是我太苦恼,不过今日既然已经做出……”
“晚棠。”
谢承打断她。
“其实我从前也有过这般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候。”
他望着天上盈盈星河流淌,下定决心般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
“昨日你同我说,你并非叶家姑娘,而是异世一缕孤魂,漂泊至此。”
叶晚棠眉心一条,但见他神色并无异常,又道:“我跟你就说了这些么?”
谢承摇头,“你的过往,我已全然知晓。”
知晓她从前孤苦伶仃没有家人朋友,知晓她梦想在即生命陨落成为孤魂漂泊,知道她如何如何渴望一个家,知道这个家对叶晚棠而言的分量重达万万斤。
叶晚棠垂眼,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和他再说什么解释的话。
谢承却道:“那么,我也给你讲讲我的过往。”
知道叶晚棠不懂那些官场上的事情,谢承说得简略。
“高中之后,我与太子成为至交好友,每日谈论。之后我被安插进慎刑司,每日除去吃饭睡觉,便只剩下两件事。缉拿和审问犯人。”
谢承顿了下,似乎在想应该如何更好的叙述。
“缉拿还好说,但审问犯人很折磨人,我那时习武不精,为了锻炼我,常常让我亲手用刑。”
从前那种血腥气似乎又弥漫在谢承鼻腔。
“后来我碰见个犯人,说起来他并不算犯人,只是被太子手下抓来的可怜人。这些虽是秘闻,但说与你也无妨。”
“时年圣人病重,到了年根仍旧不下雪,那是凶兆。宫中流言四起,说是上天降怒,缘由是圣人的病与太子脱不了干系。这犯人是钦天监负责观测星象的一个普通人,太子要我从他口中套出,圣人病重与太子毫无关系,且太子侍奉塌前悉心照料圣人的消息。”
“那时我久居慎刑司,与太子很久不见,但我记忆里太子并非那种狠心弑父之人。”
叶晚棠是很好的聆听者,静静听着,不时问几句话。
“那么这钦天监的人招了吗?”
“没有。”
谢承眼里失了些色彩。
“十天十夜,他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太子登基了。”
叶晚棠说:“其实真相不重要。”
谢承“嗯”了声。
“我渐渐麻木了,那个时候不明白自己辛苦读书考取功名到最后是为了什么。太子说我心够狠,所以让我管理慎刑司。但是我的心不够狠,其实我同样痛苦,我每天要自己也遭受同样的刑法才能安心,我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我得离开。”
“一边是我辛苦考取的功名官职、一边是未知的前路。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叶晚棠没回。
从后来的结果,也就是谢承当下的处境来看,他其实选择了未知的前路。
从京城一路南下,雪夜敲开镖局的大门。
说你们缺镖师么。
我有钱,这个镖局你们可以继续开下去,只要留我下来做个镖师就好。
于是谢承就留了下来。
叶晚棠说:“你是在劝我吗?”
“也不算吧。”谢承笑了,“这些事憋在心里,总归难受,跟你说出来好受多了。”
夏夜清风和煦,树叶和着野草摇摇晃晃,悉悉索索。
身后是赵飞的惊呼:“萤火虫!好多萤火虫!”
萤火星星点点,叶晚棠听见谢承说。
“我只是觉得,如果贪恋当下这份稳定,而放弃将来的未知很可惜。就比如,如果我那时没有离京,就不会遇见你。”
隔着喧嚣的人群吵闹、风吹树叶簌簌,叶晚棠听见他状若无意却暧昧似告白的话语。
“晚棠,能遇见你,我很高兴。”
“所以大胆往前走吧,我……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
赵飞扑了只萤火虫,“晚棠姐,谢哥,你们聊什么呢?”
“没事!”
叶晚棠拢了拢头发,和赵飞坐到了一块,谢承紧挨着凑到她身边。
赵同方和谢承说了会诗词,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吹胡子瞪眼:“赵飞,白天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
赵飞摸摸脑袋不明所以,“啊?什么事啊爹。”
“你写的那个破诗,实在气死我了,粗鄙不堪!”
这几日接触下来,爹娘发的脾气并不多,况且此刻他还在兴头上,说话也大胆起来,“那还不是之前爹教训的我,我明明就是在路边放鞭炮,你一脚给我踢河沟里了!还好那河沟里没有水,不然我早……”
“你还有脸说!你就不记得你把鞭炮插在什么地方么?”
赵飞和赵铁对视一眼,想寻求答案,对方则是无辜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赵同方见自己儿子忘得一干二净,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再给他一顿教训。
“你把鞭炮插在你七舅老爷的坟包上了!我替你一脚都是轻的,你七舅老爷待你多好你难道都不记得了?”
赵飞依旧不服输,“那我小时候喂猪,我特地找来的猪草,你跟我娘还是揍了我一顿怎么回事?”
冯雅萍见话语提及自己,主动站出来解释,“那顿打你挨得也不亏,你找的猪草不光有猪草,还能猪吃了就会死的毒草,那会是冬天,这猪要是死了我们一家子还过不过了?”
误会解开两个,至于剩下一个,赵飞暗想自己大抵也是不占理的,便垂着头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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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赶海,并非是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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