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十六年,年节将过,临安的正月春寒料峭。
穿过胡桃木廊房,薛采音慢步朝祥意居走去。
西风透着衣袖丝丝缕缕钻进肌肤,薛采音拢了拢披风,转而快步前行。
“母亲。”薛采音朝着屋内轻唤了一声。
“快些进来,怎的现在来,正值冷的时候。”
韵荷忙招手回应。
侍女桃枝迎着上前,帮着卸下薛采音的外衣掸了掸寒气。
薛采音移步坐到罗汉床对面,柳叶忙把暖炉递上。
“小弟刚才来过,说姨母递信来了。”
韵荷嗤笑。
“那个鬼机灵,有信忙跑到你那儿去讨赏”
手上却一刻不停的翻弄衣布料子。
薛采音接过剩下一打布料细细翻看,
“姨母可是来回问年节安好?今年委实迟了些。”
“是,也不是。”
韵荷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薛采音。
“你姨母邀你前去汴京,”
韵荷顿了顿,接着道:“应该说,是陆家老太太邀你去。”
薛采音抬眼看向韵荷,目光带着不解。
“母亲可知因何缘故,陆家与薛家素日往来甚浅。”
韵荷摇了摇头,正过身看着薛采音。
“你姨母并未细说,只道陆家老太太将过寿,邀请各亲眷一同到汴京热闹热闹。但是…只给咱家阿纯你,递了帖子。”
“怕不是弦外之音。”
韵荷眸中含着戏谑,浅笑着对着薛采音说。
薛采音愣了愣,转而下了床凑到韵荷身旁,撒娇似的贴着。
“母亲可希望我去?”
韵荷唇角弯起,回手搂住薛采音,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薛采音的头。
“阿纯,今年你已经十七了。你父亲对你的婚事很上心。我们阿纯,秀外慧中,看遍临安,也没有郎君可堪与我们阿纯相配。”
思绪回转,那日隔着屏风的郎君同人嗤笑着说:“不过一小小商户之女,何至于我费心费力?我还能真娶回去做正室,权当迎个钱袋子入府,做个妾却是足够了。”
薛采音默不作声,只是拥着母亲的手,愈发箍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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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祥意居回到碧瑶阁,薛采音坐在鼓凳上细细思索姨母递来的信。
听闻陆家老太太精明能干,平日也不是个爱热闹的,怎的过寿邀请到临安来了…
“姑娘,喝杯姜茶暖暖身子。”描云手捧着茶杯递给薛采音。
薛采音接过姜茶,细细品了一口。
陆家儿郎众多,想来年纪相差竟都不大,陆老太太这是…心急了。
“姑娘,别想了,此次前去汴京的表姑娘估计没有十个也得有八个,咱们就当过去宽宽心,开开眼界。”描云柔声安慰。
“母亲希望我去汴京,为着是我的婚事…”薛采音垂眸。
“为着前些日子的事,母亲到底还是上了心。”
描云心知肚明,心尖泛起阵阵酸意。
“姑娘可别这么说,夫人这是疼姑娘。这临安的儿郎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汴京这般大,还怕没有个好郎君吗”
薛采音微微一笑,“描云,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薛采音放下杯子,双眼透过轩窗望着那片昂扬生长的绿竹,寒意笼罩,上面映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商户之女,怎的就不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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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日头正好,门外婢女步履匆匆,屋内薛采音盘坐在香案前翻弄着账薄。
描云在一旁挑拣晾干的花瓣,“姑娘这次想做个什么颜色?前几日奴婢偷偷拿出去放在铺子里,现如今已卖空了!姑娘当真是心灵手巧。上几次试过的方子奴婢都誊抄下来了,姑娘待空了仔细看看。”
薛采音侧头听着描云说话,心中不免高兴。
“小郎君,慢着些,姑娘在屋里看书呢。”
屏风外传来画烟的叮咛声。
“长姐!长姐!”
薛远的声音大老远便能听得见。
薛采音笑着起身出去迎上阿弟。
“长姐,二姐不陪我玩!就知道摆弄她那堆破木头!”
薛远嘟囔着问薛采音要个说法。
薛采音微微叹气,心知阿弟顽皮,心中颇为无奈,遂起了教训的心思:“你不要总是…”
话还没说完,薛采棋怒气冲冲的走来。
“薛远!好啊你,一闯祸就知道往长姐身边跑。长姐,你给我评评理!”
薛采棋气的面色涨红,誓要讨个说法。
“阿远,你又破坏你二姐什么物件?”
见薛远低着头懦懦不说话,薛采音压着嗓子训斥:“过了年你已经十岁了,怎的还是如此没轻重!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如此行径,怎还得了?”
见长姐生气,薛远立刻偃旗息鼓:“长、长姐,你别恼,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薛采音紧绷的脸,转头朝着薛采棋道歉:“好二姐,你别和我置气,我手下没轻重。你教教我,我定能帮你修好!往后再不敢了。”
薛采音双眼含笑,抬眉看着薛采棋。
后者清了清嗓子,眼带威胁,“这次就饶了你,还不赶紧走开?”
听到二姐发了话,薛远忙不迭的跑出去。
“就得让长姐修理修理他!叫他手欠。”
薛采棋恨恨的说到。
“好啦,别气了,再过些时日有先生管教他,他哪儿还得闲?”
说罢姐妹俩相视一笑。
薛采音一边引着薛采棋往罗汉床上走,一边细声安慰着:“再过些时日,阿姐要往汴京去一趟,回来给你带些精巧的木料子可好?”
薛采棋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拉着薛采音的手不放,絮絮叨叨的说着她想要哪些木料。
“姑娘,二姑娘,老爷和夫人叫过去用午膳了”
画烟福了福身,朝着薛采音道。
由着描云帮忙披上外衣后,薛采音拉着薛采棋的手往朝晖堂去。
姐妹俩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
“父亲,母亲。”一行人朝着薛仲贤和韵九行了拜礼后各自坐在圆桌前。
“薛远这臭小子又跑哪去了?”薛仲贤问。
“哼,弄坏了我的物件,此刻怕是没脸见人了吧”薛采棋嘟囔着。
韵荷净了手后从内堂走来。
“一天到晚没个闲时候,快些赶他去书堂才好!”
“老爷,夫人,小郎君说今日午膳自己用,就不过来了。”桃枝听过小厮传来的话回来笑道。
薛仲贤听罢摆了摆手,“不管他了,咱们先吃吧。”
午膳上了一道杂丝梅饼儿作为开胃菜,虾鱼肚儿羹软嫩鲜滑,豉汁鸡咸香多汁,清灼白菜解腻爽口,一顿饭吃的酣畅满足。
用过茶水后,薛仲贤叫薛采音一同到书房叙话。
“阿纯,你姨母的信可看过了?心里如何想?”
汴京乃是大启的都城,其繁华程度不溢于言表。商户往来于此,为的不过是自家产业被都城贵族瞧得上眼,打响名号。薛家在江南虽名声响亮,可在这京城却是够不上的。更何况江南丝织业发达,商户颇多,薛家往日竞争便不少,皇商这等美差,如何能到他们手上。
薛采音沉默片刻,继而回答“女儿觉得,这汴京,须得去。”
薛仲贤微诧,示意薛采音继续说下去。
“现如今,天子正大力扶持商户,陆家世族此时邀女儿前去贺寿,不无有试探之意。女儿觉得,汴京大有伸展,女儿想去看看。”
薛仲贤赞赏地点了点头,默了片刻,似是想到什么。
“阿纯…是父亲欠你良多”薛仲贤摇头叹息,
“为父没有大本领,从来一门心思经商。瞧不上我倒也罢了,如今,就连我的女儿…”
“可他顾家再好,顾三郎如此言语行径,我们也不稀罕!阿纯,自当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
“父亲只盼得你此去汴京得以宽心,如此,我和你母亲才安心呐。”
薛父之言,句句肺腑。
顾家三郎,自幼时便同薛采音交好,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这门婚事,从来都没有个明面的说法,薛父知道顾家瞧不上他女儿,瞧不起薛家。可他的女儿,何时要求过他顾三郎如何?
两个孩子的情谊,他女儿永远都是处于下风的那个。被迫的接受来自世家大族的馈赠,还要像得了好处般感恩戴德。女儿等到今日,等到的却是那郎君那样一般话。
薛采音心中怅然,面色上却不显 :“父亲给女儿锦衣玉食的生活,比起世族又少了什么? 女儿记得父亲的教导,堂堂正正的活着,不行鬼蜮伎俩,便是对得起自己,亦无愧于人。”
“至于顾三郎,既无媒妁之言,又何谈他对我不住…”
薛采音吸了吸气,“…不过是少时些许情谊罢了。”
薛仲贤微微叹息,父女俩一时无言。
屋外风声阵阵,将竹丛吹得噼啪作响。
屋内烛火隐隐绰绰,映着薛采音的脸,神情瞧不真切。
薛采音低头饮茶。
少时的情谊,做不得数。
只是那个会在私塾替她出头,偷偷溜出府给她带梅子糖的郎君终归是不见了。
留下的,只有一月江南突然飘落的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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