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渊不再佯装落魄的倒霉鬼魂，自然也无需继续隐藏实力。
他将自己的灵力霸道地释放出来，原先半透明状的魂体被强劲的灵力一点一点渗透，竟然渐渐凝成实体，变得与常人无异。
有他引路，他们很快便走出了荒山。
一出荒山，慕思虞却傻眼了。
即便她早早地提前做好了准备，但当她亲眼目睹眼前景象，望着满地的狼藉时，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
昨日勾魂时她未曾看清，若是昨日她就看真切了，绝对会尖叫出声。
这片死寂之地，方圆百里，杳无人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尸气息。
地上尸体堆积如山，僵直横卧的，姿态扭曲的，躯壳完整的，碎散的，各式各样，层层叠压，密密麻麻。
昨日围攻顾宁渊的那几名青年，仍然握着本命武器，保持着最后进攻的姿势。
有的持长剑，有的舞灵鞭，有的举双锤。
远远望去，他们个个衣袂飘飞，姿态潇洒，仍是那群意气风发、肆意热血的少年修士。
只有走近了，方能看清异样。
他们面色灰白，睫羽，眉尖，发梢上都染了一层薄霜。
从脖颈上的细小血痕就能看出来，与之交手的人，并没有让他们吃太多苦头。
一招制敌，一击致命，干脆利落。
慕思虞这才后知后觉，昨日她看到的那场战局，烽火已然平息。
在这场惨烈厮杀中存活下来的，自始至终，只有顾宁渊一人。
这些人并非站立不倒，而是他们战至最后才死去。
想杀顾宁渊的人太多了。
他们作为最后的幸存者，脚下残躯堆积，将他们的双腿死死压住，以至于死亡降临的瞬间，连倒下都成了奢望。
这满地的尸骸，这漫山的血迹，丧命于此的天才修士，不说上万，至少也有数千。
可修真界从不缺天才。
正如这些天才殁于另一个天才之手，无人会感到惋惜，亦无人会心疼他们日日夜夜、苦苦修炼，习来的功法招式。
世人只会惊叹最强天才的横空出世。
慕思虞站在尸堆之中，裙角染上血迹，也浑然不在意。
她时而东张西望，时而蹲下身，费力地翻动探查。
当她使尽浑身力气，想要将一个衣衫不整的壮汉翻转过来时，始终一声不吭，静坐在青石上假寐的顾宁渊，终于沉不住气了。
“慕思虞。”他忍不住开口：“你是觉得，那个连肚子上的赘肉都遮不住的蠢货，会是我？是吗？”
“……”
慕思虞讪讪松手，没再碰那具尸体。
她灰溜溜地站起来，趁顾宁渊不注意，还是忍不住歪头，飞快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那张脸。
万一是呢……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身。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丑的俊的，全的残的，各式各样，什么样的都有。
唯独没有顾宁渊的。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眼神飘忽不定，心虚地朝他的方向，瞟了一眼又一眼。
再抬眼时，恰好与顾宁渊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心虚的成分逐渐蔓延。
她心头一颤，却难得在他面前没有惊慌闪躲，反而乖巧地露出一个无比刻意，自认为甜美无害的笑容。
一心钻研修行的少年，杀过无数精怪妖邪，破过各种迷情法阵，甚至屠殆同门时，尚且不曾眨眼。
此时此刻，却被这生硬的笑容，扰得心神皆乱。
他没看多久便仓促移开目光，故作镇定地望向远方山头。
慕思虞不解，见他遥望远方看得入神，也扭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远方什么也没有，唯独孤山一座，以及山巅上悬着的一朵孤云。
她不懂，又似懂非懂。
瞧了好一会，蓦然豁然开朗，心头恍然大悟，转头笑着安慰道：“师兄，跨种族……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我听说如今修炼个百年千年的，连人见人厌的臭蟑螂都能化为人形，你再忍忍，辛苦一下，多等等就好。”
“……”
顾宁渊没说话。
慕思虞得寸进尺，拎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具具尸身。
裙摆起落间，小跑到青石脚下，她仰起脸，笑嘻嘻地望着坐在上面的顾宁渊。
“师兄你现在不太像个人，反倒特别像一种精怪，你猜是什么？”
顾宁渊垂眸，视线落在她身上。
慕思虞再也憋不住了，嘴角上扬，忍不住捧腹大笑，“望夫石！哈哈哈……”
顾宁渊没笑。
他微红的脸逐渐恢复如初，眼神愈发阴沉，他用一种“信不信我弄死你”的眼神，冷冷地睨着她。
笑声戛然而止。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慕思虞觉得自己已经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了。
她忽然又瞥见了天边那朵云，此刻已经被风吹得四分五散，七零八落。
慕思虞头皮发麻，僵在原地。
云！云散！烟消云散！
这个煞神……该不会是在琢磨，如何弄死她！如何让她魂飞魄散吧？！
果不其然，她看见一直冷眼睨着她的顾宁渊忽然笑了，语气出奇的温柔。
“身体不见了，怎么办才好呢？鬼差大人。”
“……”
别叫了，真的别叫了，若不是浑身发僵，她早就跪下了。
慕思虞欲哭无泪。
“师兄！爷爷！祖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高八斗的顾大人，求您高抬贵手，留下我这条小命，咱们一切好说，万事好商量。”
“当真？”
“当真！”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顾宁渊不再说话，他只是单手支着头，闭目沉思。
淡然，悠闲。
仿佛已经与世间万物融合一体，清闲地感受远处拂来的清风，安静地聆听山间鸟雀的鸣叫。
可慕思虞却没有这个心境，显然此刻她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她闻不到青草香，也感受不到内心的宁静。
她只是觉得，顾宁渊越是平静，就越大事不妙，脑海中闪过无数种自己被虐杀的惨状。
她坐立难安，焦急地来回踱步，步伐快了怕带风惊扰他，步伐慢了又嫌时间难熬。
转了两圈，她索性停下不走了，紧皱着眉头，呼吸愈发凝重，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度秒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顾宁渊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要还阳。”
“还不去了祖宗……”她赔笑道。
“那你助我成为六界第一人。”
“……我哪有这个本事。”
“我要成仙。”
“成不了。”
“我要当冥王。”
“……”
慕思虞彻底疯了，这人分明在拿她取乐。
她气势汹汹地爬上那块青石，站到顾宁渊旁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顾宁渊漫不经心抬眼，迎上她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良久。
“……”
“……”
慕思虞忽然深吸一口气，猛地蹲下，把脖子伸了过去，径直送到他面前，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悲壮模样。
“你还是弄死我吧。”
顾宁渊缓缓抬手，搭在她的肩上。
慕思虞心头一紧，猛地一哆嗦，眼睛猝然睁开，却见顾宁渊嘴角涌出鲜血，身形不稳地朝她倒来，无力地伏在她的肩上。
她慌忙高举双手，语无伦次道：“喂喂喂，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一点没动啊！”
耳畔传来顾宁渊虚弱的声音，“笨蛋师妹，任凭我修为再高，我也是人啊，魂魄离体太久……是会死的。”
慕思虞慌了。
她扶他起来，顾宁渊脸色苍白，魂体越来越透明，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他苦笑着自嘲，“倾尽全力逃出生天……又如何？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慕思虞全身紧绷，悔意猛地袭来，她后悔了。
她不该这样的，她不该逃避，她方才发现自己勾错了人，就应该直接带他去找师尊，向师尊承认错误。
或许师尊还有解决的办法。
这下怎么办？
这下完了，她死定了。
误勾阳寿未尽的凡人，还被她弄成了这副样子，几近魂飞魄散。
这是什么罪？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惊慌失措间忽然想起什么，慌乱扒开袖口，露出腕上的银链，接连唤了好几声小心，可银蝶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乱了。
“我……我带你去见师尊！”
顾宁渊轻咳两声，“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师尊很好的。待会你闭嘴别说话，眼睛也别乱看，尤其别看狮娘……”她顿了顿，“别看院子里的那条大黄狗。”
“你师尊是温道溪？！”
“是……是啊！”慕思虞看着他突然坐直了的身体，心中疑惑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咳咳！”顾宁渊再次虚弱地倒下去，重新伏在她的肩上，咳得愈发剧烈，“那还是……不麻烦了。”
“那……”慕思虞咬着唇，“那我带你去找聿白师兄。”
实际上她宁愿面对师尊，也不愿意见聿白，鬼知道他捏住这个把柄，又会借机让她干什么苦力。
左右为难之际，她听见顾宁渊冷冷道：“我怕你的那位师兄，暗中给我使绊子。”
她想起这二人初见时针锋相对的模样，又想起自己十亿的巨款便是因此而来，额角突突直跳。
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哄他，“你那时戴着面具，你不说，我不说，他认不出你。”
“我不去。”
“……”
慕思虞忍不住仰天长啸，“那怎么办，我总不能让你死在我手里吧？！”
“你……”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是不是不想我死？”
慕思虞用力摇头，“我不想。”
顾宁渊眼底逐渐柔软，心底冰霜似乎在这一刻融化了些许。
正当他想把收敛的灵力重新释放出来，将嘴角硬逼出来的血渍抹干净，告诉她，自己没无大碍时。
慕思虞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可以死在别处，但是不能死在我的手里，不然我没法交代啊！”
顾宁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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