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天气渐凉,也许因为身上病痛减轻,也许因为已见过乌桑一面,自信乌桑逃不过自己追捕,此后的路程朱离走得轻松不少。
乌桑要回苍霞山,从此处可取道多处,朱离循着西湖三怪和一**胡人的动向,看出乌桑竟是要取道徐州——这是离苍霞山最近的路。
可也是朱离最熟悉的路。
朱离生怕西湖三怪和胡人抢了先,到时要抢乌桑在手难免麻烦,因此策马扬鞭,一路赶在前头,在进徐州必经之路清贫道上堵截乌桑。
清贫道两旁樟树茂盛葳蕤,遮天蔽日,朱离吃过干粮茶盏,略略歇息,买通路边小摊贩卖茶水吃食的小贩,换了衣衫,支着小摊,一边兜卖茶饭,一边搜寻过路行人。
城门戌时关闭,清贫道过去只有徐州城可走,因此申时已过,路上几无行人,一路的茶水小铺都要收摊打烊,朱离怕只余自己一家引乌桑起疑,更掏钱请大家陪他一直支着茶水铺子。
一日兜卖茶水得的银子也不如朱家少爷随手的打赏,清贫道上劳累了一日的小贩们得了钱都精神抖擞,站一彻夜都不成问题。
直到戌时三刻,才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远远响起,沿路收了他钱的小贩们从等待的倦怠里苏醒过来,骤然开始聊天打趣,闹成一团,更做出一副招揽生意的架势,力争叫朱家少爷今晚的银子花的值当。
朱离也精神一长,他弯腰要生起炉火来煮茶,摸出火折子的手却有些抖,吹了两三次,火折子一点光亮也无。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打马而来的人十有八/九是乌桑,他有些紧张了。
旁边有人替朱离生了炉火,他将茶壶座上去,便坐下来守着炉火,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卖茶人。
那马蹄声很近了,炉火映照出的摇摇不定的光线里,一人一骑驰了过来,来人确是乌桑,朱离一手伸到茶炉下的帷幔里,已牢牢握住了剑柄。
吁的一声,疾驰而来的马儿前蹄一扬,在离茶水摊点几步之外忽然停了下来,乌桑端坐马上,不再走了。
朱离握着剑柄的手捏出了细汗。
小贩们聊天的声音如同被人挥剑斩断一般,忽然停顿了一下,只顷刻的寂静,叫人背后生出一串凉意。
有人机警,叫了一声,“客官赶路辛苦,可要一盏热茶?”
乌桑并不答话,幽冷的目光扫过来,他目光所过之处茶贩们的声音顿时停了下去。
并不需要武功剑术,人对危险的感知是本能,是直觉。
乌桑的目光落在朱离身上时略停了一停,而后便移开了,朱离已在布帷之下拔剑出鞘,但离得太远了,他若有妄动,乌桑大可逃走。
也不见乌桑如何动作,他的马儿蓦然嘶鸣一声,已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倏忽之间已奔过朱离眼前,径往徐州城而去!
朱离不曾想乌桑竟然要硬闯,他反应也极迅捷,剑虹一闪,足尖在茶壶上一点,已飞鹰般掠了出去,长剑灌注劲力只刺乌桑后背,那马儿奔地那样疯狂,竟也堪堪被朱离追上,剑尖已挨到乌桑背后衣衫。
剑气凌然,乌桑倏然转身,腰身一倾,仰倒在马背上,这一剑虽则刺空,没在乌桑身上戳出一个窟窿,划出一道口子 ,但剑气过处,却也削落了乌桑一截发尾。
不过顷刻功夫,两人已离贩卖茶点的摊位远了,却依旧听得见小贩们一声未及落下的惊叹。
今夜无月,星辰却格外稠密,淡墨般的夜色里朱离持剑,站如青松,乌桑也已跃下马背,站在几步开外,他的剑还未出鞘。
不过几步,谁也看不清谁的轮廓,只有寒光一闪,是朱离一剑刺了过来,角度刁钻,劲力十足,乌桑拔剑极快,剑尖一挡,隔开了朱离这一击,剑刃相撞蹦出几粒火星,两人都惊异于对方内力劲道,各退开了一分,又迅速战在了一处。
夜里看不清两人招数身姿,只有剑芒划破寂静的霍霍声,夹着两剑相撞的声音,又急又密。
激战之下朱离闻见淡淡的血腥味,他与乌桑这几十招还没刺伤乌桑,那该是乌桑身上的旧伤在打斗中裂开了。
朱离只觉自己嗅觉要无敌南五省,但此时斗殴之中,他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分神。
乌桑剑招诡异,全部是朱离曾见过的招数,且这人使剑犹如拼命,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朱离渐渐被他打得乱了阵脚,只一错愕之间,乌桑剑下夹着劲风已刺了过来,朱离慌忙避了两招,猝不及防,全无章法,狼狈不堪。
谁知乌桑这一串快击只是虚招,剑身相撞的间隙里朱离只听乌桑哼笑了一声,而后长剑回撤,使剑犹如挥大刀般,竟照着他天灵盖直劈下来!
乌桑这一招只在须臾之间,朱离要出招逼退乌桑已来不及,忙横剑一挡,嗡地一声,剑身撞击的声音震得朱离耳中一片轰鸣,但总算横剑隔住了乌桑这一致命一击,但他手中长剑方才差点被撞得拿捏不住,乌桑却稳如当初,手上一用力,剑刃逼他头顶只有半寸。
拼到此时,朱离若有半分懈怠,乌桑这一剑便可当头斩下,将他击毙!
乌桑手上渐渐用力,朱离抵挡不住,剑刃离他越来越近,他鼻头浮起一层细汗,朱离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乌桑眼里这不是切磋过招,这是拼命!他或许真要命丧此处!
乌桑气势冷肃,朱离不由地想抬眼看一眼乌桑,却在一抬头间惊觉似乎一天星光都落在乌桑眸中,乌桑眼神亮的吓人,脸上神情平静如磐石。
全没有杀人的征兆!
单看着乌桑这一张脸,谁也想不到这人手上再用上半分劲,变会有人一命呜呼!
朱离恍然觉醒,乌桑或许不是滥杀之人,但和自己绝对不同,乌桑这一剑是较真的,他或许真要命丧此地。
朱离惊骇之余还有失望,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乌桑。
朱离又看了一眼乌桑沉静的眼眸,他腕上用力,拼命撑着乌桑的剑刃,提了口气待要问出心中重重疑惑,但还未及开口,忽觉腕上劲力骤减,乌桑长剑顺着他的剑身滑下去,刺啦一串长响,卸了朱离头顶的千钧之势。
而乌桑已趁势退开很远,看样子是要追上马儿,脱身而去。
乌桑放过了得手的优势!朱离愣怔了一下才拔足追去,几个起落,在乌桑甫上马背之际一剑刺了过去。
这次乌桑却没躲,他后心大开,全曝露在朱离剑芒之下,却似毫无知觉,甚而勒住马缰,马儿都不曾挪动一份。
朱离剑刃离乌桑后背不足半寸,剑气径透乌桑背脊,只要再近这半寸,乌桑就能被他刺个对穿,这不同那些皮肉之伤,这会置乌桑与死地。
乌桑却还是不动,端坐马背,像是无知无觉的人偶。
朱离气恼愤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急中挥转剑势,剑刃笃地一声刺进了道旁高大的香樟树,绿叶急雨般落了一层。朱离剑招使老,强扭剑势,也被带到了路旁,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乌桑这是赌定了他不会杀他!
乌桑却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朱离还未辨清意味就转瞬不见的笑意,只听他说:“别再跟着我。”
而后乌桑长腿一夹马腹,马儿窜了出去,他还是,不能不手软,在看到朱离眼眸里的神色时。
朱离却被乌桑这个笑定在了地上,乌桑这时候冲他笑是什么意思?!
而且乌桑这个笑容的意味朱离虽然不明,这个笑容模样朱离却有些熟悉,他做梦要划破乌桑脸颊时,乌桑就对他这么笑了一下。
这……他之前没见过乌桑笑,竟还能做梦做地这样肖像!
只一瞬间,乌桑已不见了踪影!
朱离已没力气再生气了。
前面就是徐州城,乌桑往前走只能进徐州城,要回苍霞山徐州也是要道,徐州城是他朱家的地盘,他就不信进了徐州城他还能让乌桑跑了!
朱离缓了口气追了过去。城墙下不远处,乌桑的马儿垂着头颓丧地在野地里站着,看来乌桑是弃马进城了!
乌桑进得去徐州城,朱离自然也进得去,此时城中寂静,乌桑身上又有伤,就循着这血腥味,他也找得到乌桑了。
但朱离不料他才下城墙走了不几步,便被人迎面拦了个结实,朱家家仆扑过来,只差抱住他的腿:“少爷,小的们可等到你了!”像看到佛祖显灵般兴奋。
朱离伸手扯起地上跪着的人:“家中出了何事?母亲可好?”
“老爷夫人都好,府上也好,是老爷嘱咐我等,见着少爷立刻请少爷回府的。”
朱离夜半见到家仆等在此处,只道家中有了变故,却不过虚惊一场,他长眉微蹙,只问,“方才进城的人往哪里走了?”
家仆低了头,“不曾看见有什么人,只有少爷。”
朱离眼神扫过,那家仆吓得又一头跪在地上:“少爷不能为难小的呀,老爷说了,杨家的事既然查出了凶手,咱们就不便插手了,请少爷速速回府。”
“老爷怎知查出了凶手?”
家仆望着他:“逞州的柳爷都来信了呀,老爷看了很是生气呢!少爷,这事儿老爷知道地清清楚楚,您别抵赖。”
朱离心里一顿,柳城终究等不及自己把乌桑带回去!他拗不过自己,便搬出了父亲!
父亲命令他并不敢违抗,可……
朱离绕开家仆欲走,“你只消说不曾见过我!”
“哎,少爷!”家仆拦他不住,忙起身跟在他背后,这家仆只打一声唿哨,暗处已脚步纷沓,竟还有五名家仆等在这里!
朱离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六个人:“你们拦不住我。”他还笑着,看着仆人说的十分诚恳。
朱家家仆却深知这位少爷的脾性,那声音里些微地冷意惊得六个人齐齐跪在地上:“少爷身手了得,小的们肯定拦不住少爷。可……老爷说了,带不回少爷就提头来见,少爷若不回去,我等只有以死谢罪!”那仆人说着,摸出身上短刀,抵在自己喉头。
朱离还笑着:“这是以命相胁?”
那仆人脑袋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小的不敢!”
朱离说话间,已拔束发玉簪,在手心轻轻敲了几下:“这有什么……不……敢?”他话音落处,那发簪在他手心断成均匀的六段,分别打在了六名仆人穴位,看那几人都或瘫或跪定在地上,朱离才又笑着拱了拱手:“那就劳烦各位多跪一阵,我有要事,暂不奉陪。”
啊!没什么人看,我也就没什么话说,写吧写吧,埋头写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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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剑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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