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寻疑问惑(一)

歇息一日,朱离精神大好,早起去探望柳城。

柳城还卧床休养,这人冗长脸颊,面白微须,年过不惑,却依旧丰神俊朗招人羡恨,最近忧病交加,才显出些憔悴和老气,拍着朱离肩头:“从徐州到这里不过才几日,贤侄就瘦了些,真是辛苦了!”

朱离忙道不敢称辛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晚辈应当的。”他说话间觑一眼柳城神色:“柳爷与杨家相交十年,杨家惨遭横祸,不知柳爷心里可有什么猜想?”

就见柳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愁上眉头:“就是毫无头绪,才请贤侄相助啊。”

他问的不是头绪,是猜想,柳城是有所保留了。

朱离脸上笑容丝毫不变,语气一如既往地诚恳:“诚如家父所言,探疑查凶也非晚辈所长……晚辈所说也只是猜测,不妥之处,柳爷只管说明。”

“贤侄已有了头绪?”柳城激动地从床榻上半坐起来。

“头绪算不上,只是……”柳城态度如此,朱离笑容依旧,斟酌之间,已换了心里疑惑的顺序:“杨家遭这等灭门之祸,贤侄能想来的,首当其冲便是胡人。”

柳城黯然摇头:“不是胡人,我自得知杨兄一家遭遇,便着下人问过,近日逞州城内没有胡人出入。”

朱离点了点头:“是晚辈疏漏,原来柳爷已查问过了。”

自然不是胡人,逞州地处南方,与胡邦相隔甚远,平常胡人罕至,胡人要寻到杨家并在夜间实施杀戮,不可能不露丝毫痕迹。

而况杨家是从胡人处逃回来的俘虏,他出了事,柳城第一个要查的就是胡人。

“晚辈的另一个猜想,却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柳爷可知杨家有什么珍重之物被人惦念,招致祸端?”

“什么宝物值得上二十七条人命?!”

“我之砒霜他之饴糖,柳爷有君子之量,不重这些,难保旁人不会。”朱离说话不慢,但和稳温柔,叫人听了总多一份安心,柳城又慢慢靠坐了回去。

“贤侄的话是不错,但我柳家与杨家相交十年,并不曾听说杨家有什么宝物。当初杨兄从胡人处逃回来,只夹带了金银钱财,并无其他。”柳城又看了朱离一眼:“而况杨家遇难后,我去看过,他家东西,并没有被翻检过的痕迹。”

朱离笑得谦逊温和:“柳爷说不是,那就不是了。”

柳城听闻此言,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偷眼看朱离眼神坦然,眉眼含笑,还是那一副温润的样子,心里放松了些。他说自己对杨家一事毫无头绪,却被朱离引着,说了不止一点的头绪。

“那么,杨家可是知晓了别人辛密?别人为守住秘密,就只能杀人灭口了!”

柳城叹了口气:“这个却真是从未听说……”他是老江湖了,及时打住了话头。

朱离一双亮如明星的眼眸看着柳城:“既是别人辛密,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杨家不与柳爷说,也是应当。”

“这……或者是一条线索。”

朱离也点了点头:“为了保守秘密而在一夜之间灭掉一府二十七口人,这秘密的主人太不简单!柳爷与杨家相交十年,可知道杨家是不是与这等厉害的人物有过往来?”

“这……”柳城抚了抚胡须,含糊道:“这倒未曾听说过……”他看朱离还是笑得神色温柔,但眼眸却炯炯有神望着自己,也觉含糊不过了,只得又道:“据我所知,杨家在逞州交好的人家,只有我柳家一家。”

朱离脸上的笑意大了些:“柳爷的意思是,这十年里杨家不管有意还是无心,能知道这样厉害人物的秘密,可能性是极小的?”

“确实如此。”

“那柳爷觉得,十年之前呢?”

柳城被引到这话头跟前,不能不说,心里却也有些不快:“十年之前他还在胡地!”

十年前杨家既然在胡人手里做俘虏,杨家能知晓的大半是胡人的事,可柳城已亲口说过,这事不是胡人所为!

到此足以,朱离笑意浸在眸子里,退了一步,只道:“既然如此,晚辈能想到的,只有仇杀了!满门灭口,也像是复仇所为,晚辈今日就去探问消息,看杨家可有结什么仇家。”

柳城心里舒了口气:“让吹絮陪着贤侄去吧,我这一病,真是太劳烦贤侄。”

朱离起身一揖:“柳爷莫要客气了,朱离既然已应了柳爷来查此事,定当竭尽全力,又谈何辛苦!”他笑望着柳城:“而况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守望相助,也是应该的。”

朱离从柳城处出来时已过了巳时,夏日的大太阳已快升到中天,烘暖的热意叫他身上一阵畅快,他方才与柳城交谈,都聊地浑身僵硬了。

杨家在逞州十年,面上只与柳家交好,此次杨家阖府罹难,江湖上的悬案官府只是敷衍,柳家是江湖世家,在逞州声誉隆厚,是出于与杨家的交情也好,出于江湖道义也罢,或者只是为顾及柳家声名,他都不得不管此事。

大家都是江湖武士,谁也不擅长查案探案,以柳家在逞州经营数年的根基,他若无力查清这其中的恩仇,朱家就算在江湖上声誉更胜,毕竟远在徐州,又岂能理得清中间头绪?

柳城此时找上朱家,公心之余,不可谓没有私心!这都在情理之中,他只是不想柳城欺他年轻,暗中把柳家从这件事中摘个干净!

朱离只在心里叹口气,沿着柳府花厅曲廊散步,远远瞧见柳吹絮时依旧笑得温和:“柳兄弟!”

柳吹絮圆圆的脸上沾了汗水,大眼睛满是烦闷:“这么热的天,朱大哥还要去打铁巷?”想来柳吹絮是被柳城揪过来陪同自己的。

朱离指了指日头:“这才夏日头上,你要等天不热,可还得等三两个月!”

柳吹絮脸色微苦:“杨伯伯家的事,我自然也是着急的,可这会儿将近午时,别家的人都躲在屋里避暑热呢!咱们等到傍晚,日头下去了再去不好么?”他看朱离笑了笑,以以为朱离松动,眼巴巴望着朱离。

朱离却道:“不好!这事不易拖。”

柳吹絮长长叹了一声,跟在朱离后面,举着袖子挡日头:“朱大哥,我忘了拿扇子!”

他这样拖延,朱离心里好笑,还未做声,就听回廊里柳绵叫了声:“哥哥!”两人回头时就见柳绵头顶顶着大大一片荷叶,捏着两把折扇追了过来。

“天这么热,哥哥怎么忘了拿扇子?娘让我送过来!”柳绵不顾柳吹絮脸上的神色,已塞了一把折扇在柳吹絮手里。

再看着朱离时柳绵脸上迅速染了一层红霞,装模作样扇了两下荷叶:“真,真热!”见朱离含笑看她,柳绵差点拿荷叶把脸遮个严实,摸瞎戳了把折扇过来:“这是,是朱,朱,朱大哥的!”

等不到朱离拿稳扇子,她又顶着荷叶一溜烟跑回去了。

朱离捏着扇子扇了两下,风都是热的,却笑看着蔫了的柳吹絮:“扇子有了,走吧!”

柳家在城北,杨家在城南,所幸柳城夫人张氏心细,马车里放了小半盆冰,两人穿过大半个逞州城到打铁巷时才没中暑。

打铁巷巷子里有几株高大的樟树,枝叶葳蕤,撑出一片阴凉,有闲人聚在树下赌钱,还有几个只靠着树干坐着乘凉,正好问话。

两人过去,有人认出柳吹絮来,“哟,柳公子?”看一眼朱离,也不明着问,只把眼神往朱离身上瞟着:“柳公子又来找大财?”

大财是打铁巷里的懒汉,杨家的事,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官府也好,柳吹絮也好,都为杨家的事找大财问过话,大财是个惫懒之人,胆子却小,那日被杨家惨象惊吓过度,如今不管别人问什么,他都只会瞪着眼睛叫嚷“死了,死了……全死了!”怪模怪样的。

这些日子过去,杨家一事造成的恐慌渐减,大财便已成了打铁巷里的笑谈。

柳吹絮往樟树的阴影里一躲:“今日不找大财,就找各位问问。”

那些问题都问了百十遍了,这会儿大伙儿都在忙着赌钱,不愿腾开手,七嘴八舌地敷衍起来:

“真没听着半点动静!”

“就是,我家离杨家隔了这么远,他家都没听着,我们岂能听着。”

“也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人,我们几个一直在这儿打牌,没看着什么可疑的人!”

……

柳吹絮有些无奈地望着朱离。

朱离收起折扇,在手心敲了两下:“今日不问这些,问些别的。”他不见得声音大,只是说话平缓轻稳,还带了几分笑意在唇边,如夏日焦渴时的清泉,令人观之可亲。

树下的人静了一下,才有人问:“这位是……”

朱离也不管树下的人形容有多不雅,他礼数甚恭:“在下徐州朱家,朱离朱存之。”

树下的人愣了一下,有人问:“哪个朱家?”问话的人被人戳了一下手臂:“傻子,前街那家缘来大酒楼就是徐州朱家的,牌子上有标记!”

有人补了一句:“有银钱庄也是!”

市井之民对超出逞州城范围的江湖世家知道甚少,但事关银米粮菜的商家却还知道的不少。

朱家盛誉响遍南五省,道上的人自然看的是朱家行侠仗义,家传剑法轻鸣剑厉害无匹。市井小民,妇孺之辈知晓朱家,却是因为日常吃穿用度,柴米油盐,总有些要涉及朱家商铺。

朱家家境之殷实,南五省无人能望其项背。

朱离笑了笑:“正是缘来酒楼,有银钱庄所属的那个朱家,在下朱离朱存之。”

如此大富之家的少爷就在眼前,长得像是画中的公子,笑得又这般亲切,赌钱的人中有人在衣襟上搓了搓手:“朱公子……要问什么?”

朱离也躲进树荫里,坐在赌钱的人旁边,跟着押了一小注银果子:“在下要问,诸位在打铁巷住了几年?”

赌钱的人七年十年十五年的乱答了一嗓子,又兴奋地叫了起来,是朱离赌输了一把。

朱离正要再跟一注,就听身后有人慢悠悠道:“半辈子!”朱离闻声回头,说话的是个靠着树干乘凉的老人。

哎,下一本一定写犯二小能手,无知小傻逼!超冷的作者君问,如果有人在看的话,可否给我看到你们的小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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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寻疑问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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