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逞州城往莫阳路远,两人从清早走到晌午,车子已被太阳晒成烤炉一般,太热了,还不如骑马。
两人带着那日在逞州街市上买来遮阳的帽子,骑着马跑了一阵,柳吹絮已是挥汗如雨,再看朱离时,也是汗出如浆,他打马赶上两步,和朱离并辔齐驱:“朱大哥,咱们找个树荫歇一歇吧。”
朱离手遮着刺目的阳光,望天边看了一眼:“现在只会越歇越热,还是赶路要紧。”想着又看了柳吹絮一眼:“你累了?那咱们前面歇一歇。”
柳吹絮挥袖擦汗:“我不累。朱大哥你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一脸认真,目光炯炯看着朱离,近乎崇拜。
朱离被他看得都有些不自在,笑了笑:“只是不坏,‘大大的好人’却是算不上。”
柳吹絮摇着头:“朱大哥,你不必过谦!杨家这件事论理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却答应了替爹爹寻访凶手,现在爹爹病了,这样热的天你不辞勤劳地为这事奔波,又这样认真仔细,真是了不起!”
朱离有些好笑,“这就当得起大大的好人了?”
柳吹絮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连绵儿……她虽然见着你就跑,但私下里对你交口称赞!哎,朱大哥,你订了亲事么?”
朱离不想话题拐地这样快,有些愣神:“什么?”
柳吹絮侧过身子靠近他,声音也大了几分:“亲事!就是定亲,有么?”
“呃……没有。”
柳吹絮兴致高涨,“那你瞧着我家绵儿怎样?绵儿这丫头虽然被爹娘一直娇惯,但她心里有数的很,她是有点结巴,但也只是紧张的时候,她对朱大哥也万分钦仰的……”
朱离心里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不显:“柳爷和夫人尚在,你就这样替妹妹张罗亲事了?”
柳吹絮急着声明:“父亲和娘定然也听绵儿的话,只要绵儿愿意就好,就是绵儿还小了些,若定了绵儿,朱大哥还得等些时候呢!”说地好似已订了亲似的。
“我暂且不打算定亲。”朱离说着打马跑到了前头,这句话说地似乎有些冷了,朱离有些暗悔。
好在柳吹絮并没有察觉,他还追着朱离跑了一阵:“朱大哥,绵儿真的很好!”
朱离只能嗯一声,马臀上敲了一鞭子,狂奔出好几里,才觉舒畅些。
两人到莫阳镇外时已是午时末,太阳正毒,远远看着一匹马如飞般从镇外小路上驰骋出来,奔上了镇外的大路,跑了几步,马上的人扬手一勒马缰,疾驰的马儿一声嘶鸣,在路上陡然转了个弯儿,顺着镇外另一条小道跑了下去,竟是一点停顿也没有。
朱离远远看着,那条小道下不远便是田地,这时节地里稻米正熟,几乎要齐人腰的高度,田地尽头又是一片绵延的山势,树木茂密,遮天蔽日,不禁笑了一下。
柳吹絮却被这人精湛的马技震得瞪圆了眼睛,“马儿跑的这样快,还能拐弯拐地这样利索,当真厉害!”
朱离笑了一声:“他在逃命,还能不使出浑身本领么?”
柳吹絮也看到了那条小路后的地势,仓皇之间还能顾及地形,真是了不起,又赞叹了一声,“真是好眼力!”
朱离笑笑不做声。
两人照旧往镇子里走去,行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听得一阵蹄声得得,一群人骑马踏尘而来。
方才那骑马的人奔驰如电,朱离却还一眼扫到那马上的人身高体长,劲装加身,腰间一缕束带,似乎是乌桑,他在黛山上时就是那副装扮。
前面既是乌桑,后面追着的人不想也知道是谁了。朱离不愿与他们打照面,与柳吹絮两人只顾自己走自己的,却听身后有人喝道:“喂,前头行路的!”
后面的人喊了好几声,柳吹絮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头,身后灰尘未散,扑了两人一头一脸,和着脸上汗水,形容有些狼狈。
那群人里一人上前抱拳道:“两位小哥……哟,这不是朱家少爷和柳家少爷么?您二位一路过来可有碰上一个,一个……”
这人身短体壮,声音粗宏,像是练武时脸上也用劲,脸颊上的肉又硬又黑,说话时脸颊跟着抖动地厉害,他想了想措辞:“可有看到一个俊俏的公子骑马跑过?那人高高的,瘦瘦的,配着一把长剑。”
朱离扫了一眼,那日在黛山上遇见的刀疤脸等人也在后面,看着他时笑得十分轻蔑,不等他答话,柳吹絮已一拍脑门接了话头,“啊,诸位追的这人是不是穿着藏青衣衫?”
那群人彼此对视,眼里都照出亮光来,“正是正是!”
柳吹絮指了指绕镇而过的一条小道,“往那边去了,那人骑着马儿像是飞着似的,各位可得赶紧着追。”
那群人道了声谢,一提马缰,都追了过去,朱离和柳吹絮被落在后面,几乎被埋在马蹄扬起的灰尘里。
柳吹絮吐了吐嘴里的泥:“这么多人这么久还追不上,羞也羞死了!”
朱离掏出手巾揩了揩脸:“也不怪他们,许是这路上跟你一样指路的人太多了!”
柳吹絮得意地笑了一阵,“乌桑多厉害!西湖三怪多讨厌!”
乌桑只是个杀手,拿钱办事这事儿,这话他已跟柳吹絮提过一遍,此时不愿再提第二遍,便只笑了笑,没做声。
莫阳镇不大,街市有些破旧,但行人却多,大热的天叫卖讨价声不绝于耳,听得人热出一身汗来,两人赶了大半日的路,早已饥肠辘辘,在街边小店里叫了吃食。
这家小店的店家四十开外,白白胖胖的脸上两只小眼睛藏在眉毛下面,看起来又有喜感,又有几分和蔼,甚好说话的样子,朱离不禁向他打听:“莫阳地界有户侯姓人家,店家可知道?”
店家听闻此言,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表情意味深长,脸颊的肉几乎把眼睛淹没,压低了声音凑近他两人:“我瞧着两位公子可喜,才劝一句,两位找候家若是为了周易解谜之事,尽可不用去了,他家已早已不干这行了!若是说占卜解密,齐家也在行,两位去齐家,也是一样的。”
朱离与柳吹絮相视一望,先问侯家自然因为候家曾是显赫世家,如今就算隐居莫阳,名气应该还在,不想一问之下竟连齐家也一起牵扯了出来。
朱离抱拳谢了一声,不经意似的问:“齐家也通占卜周易?怎么在下不曾听说。”
店家笑着,声音还是低低的:“齐家是街头相士起家,占卜也准,算术解密却比占卜还好,不过齐家那位脾气有些乖张,也不事张扬,知道的人少罢了。我这里人来人往,消息灵便,二位公子看起来也招人喜爱,这才多说了两句。”
两人问清候家和齐家的住址,更赏了店家一吊钱,才出门。
已是下午时候,地上热气蒸腾,柳吹絮专拣街边阴凉走,朱离不知想着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候家在莫阳镇外,坐拥广厦良田,环境清幽,这样隐居,也算人间美事了。两人递上名帖礼物,等家丁通传了,才被迎了进去。
候家家主已过天命之年,红润的长方脸颊上留着一把美须,布衣布鞋,笑眯眯的,不说话时俨然是富足农家翁亲和的样子。
夏日天热,候家请他们在花庭就坐,候家家主拱了拱手:“朱家少爷,柳家少爷,不知两位光临寒舍有何指教?”他问话时望着朱离两人的目光清明里透着锐气。
这时方见此人气度。
朱离不敢怠慢,执礼谦恭:“冒昧前来,打搅了侯爷清静,侯爷是爽利人,晚辈不敢迂回欺瞒,便开门见山了。”
侯爷笑了笑:“两位出身世家,想来进退有度,不会令老夫为难。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朱离闻言一笑:“晚辈只为问侯爷些旧事。”所幸两人并不求占卜解密之事,否则候家家主方才一句话,已堵死了他们的求肯之言,“侯爷可还记得逞州杨家?他家从前在邻镇醴曲,后来迁去了逞州城打铁巷。”为防候家家主否认,他索性说的更详细:“打铁巷杨家邻里说,侯爷还曾上过杨府!”
候家家主望着朱离笑了笑:“记得。不过我家与杨家,至少也有七八年不曾有过来往了。”
这倒与事实相符。
柳吹絮从旁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我们农耕之家,又偏居镇外,进城也少,往来自然就淡了。”候家家主望着柳吹絮时也含笑,但那笑与看着朱离时的笑分外不同,他问朱离:“两位何故问起这些旧事?”
侯爷精明,朱离无需隐瞒:“上月二十二日,杨家一家被人在家中灭了口。阖府二十七口,无一人幸免。”
侯爷眉头深蹙,默哀了一阵,才问,“可是胡人?”
“侯爷也知道胡人的事?”
侯爷看了朱离一眼:“杨家从胡人手里逃亡回来的,初时隐居邻镇。哎,说来可怜,不过半年左右,胡人就追了过来。跟他一同逃亡来的那家人……似乎是姓罗,罗家人一夜之间被胡人杀了个精光,杨家惧怕,才搬去逞州城的。”
这说法倒与柳城所说一致,但朱离不禁又问了一句:“侯爷是说,杨家与罗家搬来半年之久,罗家才被胡人灭口?”
侯爷看了朱离一眼:“大致半年,或者不到半年?也可能比半年久……时隔多年,老夫也记不清了。”
“侯爷可知道,胡人如此追着罗家不放,却是为何?”
侯家家主抚须微笑:“那可就不知道了。”
朱离又问了几句,可不论是旁敲侧击还是单刀直入,侯爷都答得滴水不漏。此人不是打铁巷里的老汉,留着的话头定然是出自别的考量不说,绝不是礼数或者诚意问题。
“晚辈猜测杨家之事多半是由于仇杀,侯爷与杨家熟识,可知杨家与何人来往密切,与谁人有怨?”
侯爷闻言笑了笑:“二位公子都把老夫查了出来,可见对杨家也是研究颇多,竟不知杨家甚少与人来往么?公子查不出来的,老夫一个庄稼人,就更加不知道了。”
两人道了叨扰,只说若有事还会登门拜访,便告辞出来。柳吹絮撅着嘴瞪着眼睛:“哎,跟这位侯爷说话,却比赶上一天路还累。”
朱离也累,只是脸上笑容不落:“侯家如今虽耕读传家,到底曾在宫中供事,根基还在的。侯爷今日对我们,已是留了几分情面了。”
柳吹絮长长叹了口气:“大家好好说话岂不都轻松?”
朱离笑了笑,没做声。
夏日天长,两人便又翻身上马,往齐家赶去。
为日更要吐血的作者问,如果你们不给我留评,我自己给自己写评论会怎样?冷得打哆嗦地作者要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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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寻疑问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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