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栎调整好表情，大步流星往工作区赶。
赵聿行本想问程栎为什么这么生气，那两个人刚才倒的材料是什么，但走到外面就会有直播镜头的限制，很多话都没法说，只得默默跟在程栎身边。
赵聿行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但此刻仍需费点力气才能跟上程栎的脚步。
弹幕区也很疑惑。
【这个程栎怎么回事啊，看着也不像生气了，但是怎么走这么快，急着投胎吗】
【这两个人不会在卫生间闹矛盾了吧】
林正远远看见两个人飞快移动过来，一个面若桃花在前头走得飞快，一个面无表情跟在后面，犯错的小媳妇似的。他刚想跟出去拉住他们问问情况，就见得程栎对赵聿行耳语几句，接着两人在岔路分开，各自回工作区了。
赵聿行见林正在外等他，扬扬眉毛，“林老师，怎么啦。”
碍于镜头，林正也知道没法多问·，只说清洁工作完成，老师要来指导下一步的工作了。
对壁画进行初步处理后，接下来就是加固和修复工作，需要注射粘结材料，使起甲或空鼓部分与墙体重新粘合，再使用麻刀灰等材料对破损部位进行填补。
赵聿行一下子就懂了程栎生气的点。
刚才袁州他们换材料，想必就是用劣质胶水替换了修复专用的粘结剂，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发现，极有可能会对壁画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这些人……真是不择手段。
程栎回去时，正巧看到指导老师和提着两桶粘结剂的工作人员一起过来。那位工作人员，不就是刚才在树林中，除了袁州以外的第二个人吗？
许弋诚一见他们来了，率先起身，一边迎接老师一边从工作人员的手里接过两个小桶。
工作人员和许弋诚之间眼神和手部的细微动作交流，恐怕只有程栎能捕捉到。
程栎见状，快步上前，笑眯眯道：“弋诚，我来吧，多不好意思呀。这两桶是一样的对吧？”半顺半抢地把装有粘结剂的桶接到自己手里。外行人看来，桶内的材料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程栎乍一眼也分辨不出，只是记下了之前工作人员的暗示，把两个桶换了一换。
许弋诚眼睁睁看着程栎抢走了材料，眉头微皱，几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这回，指导老师跟他们讲过修复要点后待在现场没有离开，或许是因为有一定专业难度，需要他留在现场指导。
程栎不急着开始工作，就修复壁画的细节问题又跟老师进行一番讨论，同时用余光瞟向许弋诚。
他知道，被自己一打岔，许弋诚又不了解这些什么材料的，心中自然没底。他看见许弋诚犹犹豫豫拿起工具刀，挑出一点胶水，目光投向导演组寻求帮助。
刚才那个工作人员没有马上离开，此刻混在拍摄现场的其他人当中。但面对许弋诚求助的目光，他也拿捏不准，早知道就在桶上做一个明确的记号了，而此刻只能赌一把，朝许弋诚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许弋诚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将胶水往墙壁缝隙中填充。
“师弟呀——”程栎突然叫他，“过来一下，老师又讲了一些细节问题呢。”
“是吗。”许弋诚被程栎打断，心中有些不满，面上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也凑过去。
老师对这两个好学的年轻人很满意，双手比划着又讲解了很多内容，甚至还包括自己以前从事文物修复的经历。他能感觉到，程栎是真的很认真在听在学习，不由得也对他增添几分喜欢。老师在休息区聊天时，有好多人过来说他运气不好，被分配了个情绪不稳定的刺儿头，但实际接触下来，真人倒是与别人对他的描述大相径庭啊。
好不容易等老师讲完，许弋诚才终于得以回到修复工作中去。他时刻关注者程栎那边的动向，时刻准备“告发”他使用有害材料破坏壁画。
没想到程栎反而凑到他这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程栎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许弋诚身上。
“哎呀——”
胶水桶翻倒的弧度堪称精妙，飞溅的液体一多半都洒在许弋诚的高档私服上，他本来想侧身躲开，却被程栎牢牢抓住衣袖，避无可避。
程栎侧背撞在厚重柱子上的闷响让直播间瞬间弹幕炸开。
【废物又拖累弋诚哥哥！】
【真搞不懂节目组为什么要请这种只会添乱的人】
【支持程栎滚出节目！】
这些弹幕程栎看不到，但周围人的语气中的怪罪和眼神中的嫌恶却如潮水般涌来。
他忍着后背的痛直起身来，盯着石砖地面的缝隙中蔓延开的胶水笑了，修长手指抚过壁画边缘——这双曾经也沾满黏着试剂的手。
程栎连忙道歉，语气中却不含丝毫歉意，声音清冷如碎玉：“呀，对不起啊弋诚，我刚刚不小心被绊到了，把你的衣服都毁了，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咦？”程栎突然换了一副戏谑的语气，佯装疑惑道：“弋诚，我们俩的粘结材料，是不是不太一样啊？老师，您知道区分不同种类胶水的方法吗？”
不等回答，程栎突然拎起胶水桶，展示材料编号：“老师说，应该使用传统胶，工作人员准备的应该也是传统胶吧，这里怎么写着丙烯酸酯呢？”
丙烯酸酯？拿着对讲机的导演大怒，立马安排人下去查，究竟是谁负责看管材料，竟然在直播节目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听说这里出了乱子，沈星晓拉着虞淼第一时间赶来看热闹，跟在后面的是林正和赵聿行，再加上他们的跟拍，一下子乌泱泱来了一推人，把这个小厅堂都挤满了。
程栎捡起一根木棍，在一旁的泥土地上画出分子式，“羟基与碳酸钙反应生成的苯丙乳液，三年内会让这幅画的石绿褪成灰白，我说的没错吧，老师。”
一旁的老师仔细检查了被程栎打翻的胶水，证实他的话是对的。
程栎拍拍胸口，“看来，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弋诚，下次不要这么心急了，文物修复过程中，任何一步都要小心，刚刚差一点点，这幅壁画就要被毁了。”
“你——”事情的发展走向跟许弋诚原本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变故，一时说不出话来。
“什么情况？程栎不小心把许弋诚的胶水桶撞翻了，结果发现里面装的是有害粘结剂？那你们不就只剩下一桶材料了，还够用吗？”沈星晓在一旁发问。
程栎心中大致有数，之前那两个人，怕是一桶备用粘结剂都没给他留，但他还是向导演组请求帮助。
事故一发生，导演就忙催着后面的人赶紧上应急方案，结果道具组的工作人员表示之前有购买备用胶，但现在找不到，可能是被实习生弄乱打翻了。
“要不……”还有一个方法，但导演出于不想干预节目自然效果的想法，没说完。其实另外两组过来，互相匀一匀，或许也够。
其他人自然都想到了这个方法，但互相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当那个率先开口的人，毕竟对于材料到底够不够用，其他嘉宾心里也没数，更何况壁画的修复程度还关系到节目最后的评比，他人失就是我之得啊。
再加上请求帮助的是程栎……
就算是热情活跃的沈星晓和老好人林正，都选择保持沉默。
程栎轻松的语气打破沉默，“没关系呀。赵聿行。”他唤道。
赵聿行“嗯”了一声，给助理打了个手势，马上就端上来一罐糯米浆。
程栎道过谢，抬手解开发带，“正好出门系了蚕丝发带，没想到会派上用场。”他将蚕丝内衬浸入糯米浆，在镜头特写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齐民要术》中提到过蚕丝胶的配方，”他解释道。
一旁的老师为他熟练的手法和广阔的知识面所震惊，“小程啊，没想到你还懂得这么多，以前是不是学过呀？”
这位老师的儒雅亲切让程栎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抬头，腼腆笑道：“陈老师，我只是平时看的书比较多，这次要来参加这个节目，在家还提前突击准备呢。”
陈老被他逗笑了，弯下身子，跟他一起准备蚕丝胶。
当天#程栎三分钟古法救画#便空降热搜，虽然词条很快就被挤下去，但还是有很多好奇的群众点进去了解了一下事件始末，程栎的直播间也突然涌入大批新观众。
【那个分子式是对的！我是化工大学研究生！】
【真没想到这波居然让程栎装到了，有点东西啊！】
……
这里的住宿区也是古建改造而成，晚上节目直播结束后，赵聿行独自一人坐在民宿庭院中的梧桐树下，刷手机。
“赵聿行。”他听到有人喊他。
“嗯？”他抬起头。
“看什么呢赵聿行？”程栎扫了一眼他在黑夜中亮的很突出的手机屏幕，本来没抱着偷看的心思，却意外发现对方在浏览自己上热搜的那个词条，“原来在看我呀~”他笑道。
“赵聿行，今天谢谢你啊。”程栎又说。
“为什么谢我，我其实没帮你做什么。”赵聿行觉得自己既没有在程栎摔倒时及时扶住他避免受伤——虽然那是故意摔的，又没有在大家都保持沉默时主动站出来给程栎组分享粘结胶，充其量是让自己的助理帮他准备了糯米浆，实在担不起程栎的谢意。
程栎却一脸神秘的笑，“你帮我的，远比你自己以为的要多。总之谢谢啦。”话音刚落，程栎便回房间了，尾音随着他的转身消散在风里。
赵聿行盯着他的背影良久，最终却落成一声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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