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泰天祐元年,夏。夔州微雨,千山青黛。
南蜀行营外,总管司门口支起七八个大汉合围的汤锅。药剂沸腾,热汽蒙了老少妇孺的眼,苦香涩鼻呛喉。
李福图脸上蒙着泡过苍术的葛麻,抬着草革头杠。乌发使一根桃木枝子松松挽住,交代身后两个村妇:“就这儿了,往里去有解使带你们找盛棺器。走尸钱六十文。”
“开坛钱权当那顿灶饭抵了,也算在下对黑发人的一点哀思。”
“多谢仙师,做完法事一路送大虎到这来……”村妇二人泣声便拜,恸啼不止。
“苦命的大虎啊……他怎么就被抓夫充了役兵,染上瘴疾。”
“嗐,流年不吉——来前两位大姐说鲤鱼关的栈道被烧光了,可是真事?”
二村妇含泪点头,“大虎就是被火烧死的。往后要进蓝州北口,除得走山路、喂野狼了。”
“……如此,晓得了。大姐们保重。”
李福图扯紧身上的得罗,挨在队伍后头,觑眼瞧着汤锅前腰悬合剂局牙牌的药工。
药工们正挨个把村民的衣裳脱了往甑上蒸,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轮到他时,正好还剩最后一碗瘴药。
“他娘的,是个穷修仙的。”他将衣裳递过去,只见药工不耐地摆手,“有丹药符咒还来领什么汤子?去去。”
他哭笑不得,唱了个喏:“大人,这是我路上捡了穿的。您行行好。”
一碗热汤下肚,李福图套上蒸罢的衣衫,袖手就走。
要是当初在青云派学会了辟邪符,至于受这鸟气。
被以资质驽钝除名的弟子,在外还是别自报家门了。
两个月前,南蜀王拒迎东泰招讨使,四处征调军丁筑城屏王。王师北踞蓝州,为一统大业,下令挖断南蜀命脉月亮河。
某位被宗门扫地出门的李姓弟子就是断河漕夫之一。
仲夏地气卑湿,两军交界瘴毒四起。他想,傻子才留在朝廷大营里等死。
顺着蓝蜀栈道逃进南蜀后,天塌了——东泰改进鸟铳和虎蹲炮,用藤甲编成鸳鸯阵轰开了南蜀城门。
为防止流民向北逃逸,王师一把火烧了栈道;又下令清查编户,下贱籍。
他又成了无籍的逃丁,位列东南道户策通缉清单。
本想去常平仓领点糙米,却险些被皂吏捉住打个半死。
没关系,他还可以做做法术、走个尸糊口。
所谓人定胜天。仙没修成,精神总是要秉承的。
水路随处可见瘴尸,关卡有峒事核查符传。
他绕开路堠,咽了口唾沫。
想逃回东泰,只能赌一把,翻过揽月山进蓝州了。
黄昏渐到。山路茅荆遍地,连个芭草棚子都见不到。
长夜压山,淅沥暴雨转瞬扑来,处处狼嚎虎啸。
暗黄的瘴雾四合,朝李福图涌来。
李福图不慎呛入一口,慌不择路沿着苔板往上跑。
一块缺垣影壁绊在脚下,他咳得面颊潮红,“哎哟”一声栽了个狗啃泥。
仰头一瞧,两座无头石像垮在身前,黑夜中隐隐可见绘着残彩。
他壮着胆子往里瞧,竟见一座少瓦烂门的破庙屹立山巅,八面野萝蛛网。
经他这一摔,老鸦扑棱棱乱飞,聒聒乱鸣。
这很像话本子里的妖怪居所。
惊雷怒吼,他忙不迭拂开蛛网往里窜,摸出硝石点了木棍。
破庙里檐脊半倒,唯一卧坐神龛却洁白如玉,透着羊脂般的微光。
李福图闷闷低咳,擎着火探头去看。
那神像手捧盂盆,身平直据;面容柔润俊美,眼角流出道道金泪,化作羽箭朝他射来。
他急忙拧腰沉胯,闪身一脚滚在地下,裤腰里三十余枚大钱骨碌碌滑出庙去。
他的冬衣、烧饼、烧刀子!
李福图勃然大怒。
他扎个不马不驴的步子,脚踢拳爪,要把邪门神像从暖阁里掏出来砸得稀巴烂。
“哎哎哎,快闪开——”
半空传来一声惨叫。
他没来得及仰脖子查看,就被那碎作千万点金光的神像闪得暂盲;光点凝成簇簇莲华,旋为一阵流风直冲他面门袭来!
他下意识抬臂去挡,而后被一位天降煞星砸得晕头转向,眼前发黑。
“嘶。凡人,汝为何不听神谕呢?”
李福图气得瘴毒险些当场发作,“爷神你奶奶个腿儿!你哪个山头的,飞行术没学会不要乱飞啊!”
他掀开眼皮望去。罪魁祸首一头云缎白发,束宝珠莲花冠,着墨书腰封翠绶金袍,眉眼□□山暖溪。
那男子笑吟吟顾盼神飞,对他的话恍若不觉,四下张望。
他给“人”气乐了,拍拍屁股爬起来:“唔咳咳——问你呢!你赔爷的银子!”
男人此时才垂下眼皮,饶有兴味地睨他一眼。
李福图莫名一哆嗦。
他作势道:“看、看什么?小爷咳咳,被你害得银子都丢了,还不赔钱。”
那男人却冲他笑起来,透着股憨劲儿:“钱?凡人,汝现在很缺钱吗。”
他觑眼瞅了瞅这人,保不齐还真是个地主家的傻少爷。
“小爷我……不缺。”他鼓起底气,“但是欠了人家的,就得还——天经地义的事。”
傻少爷绕着他转了两圈,笑得一口白牙:“凡人,汝知道爷是谁吗。”
李福图乜眼。
男人刻意顿了顿,而后掌心凭空变出一尊霞霭缭绕的聚宝盆。随手自内中掏出把青金象珠,霎时勾得他眼睛发直:“爷乃上天界听愿财神,齐丰亿。”
《诗》曰,“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
青云派上的神仙一览课教过,好像是有这么个财神啊!
他一溜烟坐起来,“你……不是。财神爷,小人不懂事,多有得罪。”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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