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天庭第一酒楼。
“知道吗,今日文武双主神要亲赴天庭大牢,审那个香火官迟暮呢!”
“迟暮?那不就是半月前勾结阴界叛乱妖孽,纵火烧了步冥国的犯人吗?”
“可不是吗?听闻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夜,死了几千凡人呢!”
“几千!罪过罪过……怎么会那么多?”
“是啊,那些百姓不会救火的吗?”
“说是当时正值祭孽作乱,人心涣散之际,火情四起,借了秋风蔓延极快,根本来不及救。”
“唉,听说步冥国的执事神官青穆被二人杀害,尸体焚于火中,连个尸首都没找到。”
“他们还敢杀神官?老天爷,这真是穷凶极恶了。”
“不过我还听说那阴界妖孽被文神义子亲手射杀。”
“文神义子?舒子明?”
“没错没错,就是他。”
“那还算是神勇。”
“……”
楼下忽而出现一阵骚动。众人询声望去,在看清来者是谁后,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加上今天,跪了第几天了?”
“第十五天了吧。”
“你说说,堂堂一个主神,为了一个九品香火官求情,像什么样子?”
“就是就是,况且那迟暮罪孽滔天,再求情有什么用?以前还说他是个公正无私的,现在看来,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我要是武神,有个这样的弟子,非得气死。”
……
在一干夹杂着斥责的议论声中,云淮一瘸一拐地走到来往者最多的街口,面无表情地跪了下来。
他已经跪了十五日,午时至,子时方可归,双膝从肿胀到血肉模糊到结痂,再到现在的血肉模糊。一身衣袍看似雪白无暇,实则压在地上的部分不过片刻便会被鲜血浸透。
可来往之人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痛色。
甚至连一丝屈辱和羞愧都看不到。
楼上的人又道:“你说,他好歹也是天庭六主神之一,在这么多低阶的神仙面前跪着,怎么连个表情都没有?”
“表情?什么表情?他可是最冷漠无情的一位,你还指望他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吗?”
“照这样下去,总有他哭的时候。”
云淮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挺直了腰背。
“就是。处理了迟暮,估计下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他了。手底下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身为主神,肯定难逃责罚。”
“不过说起来,迟暮究竟会被怎么处置?”
“这还用问吗?杀神官烧百姓,必然是死罪了。”
听到“死罪”两个字,云淮终于抬眸,如霜般冷厉的目光投向酒楼上议论的众人,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
众人霎时噤了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半晌,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好歹是个主神,为个香火官闹成这副样子,也怨不得武神大发雷霆了。”
……
与最热闹的神凡街形成对比的,是最冷清孤寂的牢房。
迟暮靠着冰冷的墙沉沉睡着,紧蹙的眉头表露出他这一觉并不安稳,但他似乎没办法清醒。
那些血淋淋的记忆在他的梦境中重现,有被火烧死的孩子,有中箭倒地的昭匀,有绝望哭喊的步冥国百姓,有铺天盖地袭来的祭孽,还有那立于屋顶狠绝无情的舒子明。大火烧尽步冥国,火光映得黑夜如白天,他尽力呼喊,却救不下任何一个人。
直到一声喝骂将他从噩梦中拉回。迟暮睁开眼,看到自己身处的是空荡阴冷的牢房,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绝望。
“别睡了!起来跟我去罪刑司!”
迟暮没说话,只是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待走到光亮下,才能看清他一身官袍上的脏污和血迹,状况惨烈到让人分辨不出原先的颜色。
狱卒骂骂咧咧打开门,一把将他拉出来,又推搡到墙边,道:“老子真是看够了你这小白脸的惺惺作态!”
迟暮撞到墙上,吃痛一声,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走啊!”
狱卒的呵斥声传入耳边,迟暮闭了闭眼,随即强撑起身体,一步步慢慢往前挪动。
待到了罪刑司,他被两个狱卒强行拖上刑架,捆住了手和脚。
一位手握长鞭的黑衣行刑官行至他面前,对上他黯淡的目光,不禁得意一笑,道:“迟暮神官,还记得我是谁吗?”
迟暮不言。
“您贵人多忘事,自是不记得我这小小人物。”黑衣行刑官道,“当年我与你第一次碰面,就是在这天界大牢。”
迟暮想起来了,他当年第一次进大牢,曾与一位狱卒争吵,还动了手。
黑衣行刑官给了个眼神,左右狱卒上将迟暮的衣裳扒下,露出满是鞭痕的胸膛。在狱中十五日,他日日需受鞭刑三百道,无一日停歇。
看着这副惨状,行刑官忍不住笑了起来,上前附上迟暮耳边道:“我求了十五天,才求得给你上刑的机会。如今你身上无一块好肉,让我如何下手啊?”
剧烈的疼痛让迟暮忍不住颤抖,但他还是努力张开嘴,道:“先前与你争吵,是我做的不对,若神官有怒,尽管下手就是了。”
“现在做这样子算是什么?”黑衣行刑官挑眉,“服软求情?”
“当然不是……是我有错在先……”
黑衣行刑官闻言,眉头间涌着怒火,后退几步,对着迟暮的心口狠狠抽了一鞭:“虚伪至极!
“当年你讽我品阶低下,我还想着你有多大的本事。现在才发觉,你确实有天大的本事,敢杀人放火。”
“我没有,”迟暮吃痛一声,低声道,“我没有做……”
黑衣行刑官恨声道:“步冥三千冤魂,还在那阴界看着你,等着你偿命呢!”
“我没有做,”迟暮挣扎起来,却因着手脚被紧紧绑住而动弹不得,“我没有做!”
“还敢狡辩!”
这话激得迟暮立马抬头,道:“此事罪孽滔天,强加在我身上,我如何认得下!”
黑衣行刑官道:“若不是你,还能是谁?听闻你先前在牢中推脱责任,将污水泼到其他神官身上,简直可恶!”
说完又是一鞭。
迟暮道:“步冥一案确与我无关!你们为什么不去查证?分明就是那舒子……!”
黑衣行刑官脸色难看,一道鞭瞬间落下,把他的嘴打得鲜血横流。
迟暮顿觉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想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此情此景与先前十四日分别无二。在这里,没人会听他的。
黑衣行刑官又要打下一鞭。谁料忽而听到一句:“文神武神到!”
一众人除了迟暮,纷纷下跪迎接。
武神一进来就看到嘴角鲜血淋漓的迟暮,忍不住蹙眉,道:“整成这副样子,让我和文神怎么审?”
黑衣行刑官赶忙道:“禀武神殿下,迟暮此人谎话连篇,方才还出言污蔑其他神官,下官实在是听不下去,这才教训了一番。”
“污蔑其他神官?”武神问,“说得谁?”
“这……”
“好了。”
站在一旁的文神虎儿开口道:“将迟暮松绑,其他人都退下。”
“是。”众人将迟暮松绑,随即退了下去。
一时间,此地只剩下文神武神和迟暮三人。
迟暮被人从刑架上放下,却根本站不住,只能跪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低头,艰难而沙哑道:“下官……迟暮,拜见二位主神。”
文神道:“迟暮神官,好久不见。我记得上次你我二人见面,也是因你有罪,我来审理。”
迟暮不言。他知道舒子明和文神的关系,也知道无论如何,文神都会保舒子明平安。
于是他看向了武神。
文神见状笑了笑,上前两步,站在武神和迟暮中间,道:“你这是做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指望谁来救你出去吗?”
他的话意有所指,武神的神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他厉声道:“现如今证据确凿,罪行已定,我看谁敢救他出去!”
迟暮闻言不免愣住,低声道:“什么?”
他被关在大牢十几日,每日除了受刑,无人问过他那日的情形,怎么现在就证据确凿了?
他又道:“哪来的证据?”
“哪来的证据?”文神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随即冷声道,“你勾结阴界妖孽为祸步冥,杀了我麾下执事神官青穆,害得无数人丧了命,这血淋淋的事实,还需要什么证据!”
“你若真想要人证,我义子舒子明可是亲眼看见你与那阴界妖孽举止亲近,事发当晚前往青穆神官处,步冥国火情四起之时,青穆神官处同样燃起大火!”
“你若是想要物证。”文神从袖中掏出神御令,冷声道,“你身为神官偷取主神御令,事发后还妄想借助此令逃出步冥。若非舒子明阻拦,上天下地,可就寻不得你二人了!”
“你胡说,”迟暮面色苍白,似是被这颠倒黑白之言所震惊,“是舒子明引我们去青穆神官处,也是他拦住我们,我用此令,是为了到天庭禀报消息!”
他抬头看向武神,急声道:“武神殿下,不可凭舒子明一面之词对此事下定论!步冥国一案另有隐情,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可武神却不为所动,似乎根本没听见。
迟暮心一横,绕过文神就向武神扑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仿佛如溺水之人抱住海上浮木,怎么都不肯放弃。
那孩子的冤,昭匀的冤,三千步冥国百姓的冤,此刻都在他身上系着,他得先洗脱这不堪的罪名。
迟暮微微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谨慎而又轻声道:“武神殿下,其实那神御令非我所盗,而是他人赠与……”
“够了。”武神道,“你还想再拖谁下水?”
气氛一瞬间陷入沉默,迟暮抬头,眼里尽是不解和茫然。
文神见到眼前一幕,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既然武神与他有话说,那后面的事,便麻烦你一道交代了。”
武神不曾理会,只是在文神离开后,冷眼望向满身伤痕的迟暮,道:“若你真的有心,便该安分受死,别再多说一个字。”
长街上,云淮抬眼望着天上的云,忽而想到了从前在听海国的某一日,迟暮指着天上的云,对他说:“你姓云它也姓云,那若是以后谁想你了,是不是可以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呢?”
那时的他不能理解,于是反问:“你是迟暮,黄昏亦是迟暮,这样也行吗?”
“当然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想看一看天边的黄昏。
感谢各位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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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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