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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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里的众人皆是沉默。
就连从一开始就埋头吃饭不曾正眼看过乔溪的沈老夫人也放下了手中筷子,抬眸看向站在门边的女人。
沈鹭没动。
只是抬眸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门口的女人面上一片坦然,大大方方地看向自己。
那一双像是浸染过山间清雾的眼睛落进了自己的眼睛里,向自己发出了邀请。
沈鹭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转过头看了沈望月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朝着乔溪走去。
沈望月难得挂下脸来。
当真是反了。
一个不知世上艰险的黄毛丫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罢了,就连自己的小孙子都敢这样不征询他的意见就离开吗?
掌心狠狠拍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响声在安静的宴会厅里分外响,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只是沈鹭站在乔溪身侧,没有回头看向自己的爷爷。
而乔溪却是转过身去,笑盈盈地看向沈望月,“沈先生。”
这是她第一次口头上这般恭敬,她眉眼弯起,看着人畜无害,“您这是做什么呢?”
沈望月铁青着一张脸,他看着乔溪,瞳孔微闪,却是下不定决心放出狠话来。
他身旁的沈老夫人动作优雅地用放在一旁的绢帕擦了擦嘴,有些褶皱的手掌轻轻盖在了沈望月落在桌上的手背上。
沈望月浑身一震,偏头看向身旁的人。
沈老夫人笑了笑,“孩子大了,就让他去吧。”
“小鹭。”沈老夫人转向沈鹭,看着面前那个高大的背影,声音中带了一些恍然,“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沈鹭没有动。
乔溪却是察觉到了在她身侧的人身子一僵,肩头绷得紧紧的,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才控制住自己,不要转过身去,也不要松垮下身形。
乔溪的耐心同样告罄,她转身拉着沈鹭往外走去。
只留给宴会厅的人两道背影。
沈望月面色铁青,知道两个人消失在视野中,才偏头看向一旁的女人。
一旁的人重新拿起了筷子,正小口吃着什么。动作优雅,姿态端庄。
“郑愿!”沈望月压低了声音,原本站在宴会厅里的李叔登时会意,小步退了出去,离开前还不忘替他们将宴会厅的大门关上。
霎时间,宴会厅里只剩沈望月同郑愿这一对夫妻。
郑愿并没有看向沈望月,她吃下了最后一口糕点。再次放下了筷子,挺直了背脊。
“你发什么疯?”沈望月气极,可仍旧记得压低自己的声音,不叫两人的争吵声传出去,“你在发什么疯?”
“平时什么都不管。”沈望月的脸上涨得通红,他的食指微曲,一下一下扣在桌上,“那你便只管烧你的香拜你的佛,别管沈鹭的事儿。”
“现下,现下你装好人给谁看呢?!”即便沈望月十分克制,尾音仍旧有些破碎,郑愿停下了摆弄佛珠的手,抬眸看向一旁的人。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子,眼尾微微泛起红来。
“沈望月,我不想见到沈鹭。”郑愿声音平缓,好像刚刚沈望月的怒火都砸在了棉花上。
“见到他,我就想到我死去的儿子,想到我亲手带大的孙子。”郑愿一字一顿,她看着沈望月,微弯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我看到沈鹭,就想起如果不是他,我的儿子不会死,孙子也不会!”
沈望月方才的怒火陡然消了,他有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的妻子,软了声音,“阿愿,小鹭也是你的孙子。”
郑愿退了两步,她莞尔一笑,只是眼眶亮晶晶的。
“沈望月,我知道他是我的孙子,所以我才要他离开,离你这个肮脏的,泥沼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的长辈越远越好!”
“郑愿!”沈望月陡然起身,握住了郑愿的手腕,佛珠在大力拉扯下掉了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你又再说疯话了!”
沈望月猛地一甩,郑愿趔趄着后退两步,摔在了地毯上。
地毯柔软,若是年轻人那样摔上一跤顶多有些肉痛,可郑愿早就不是年轻人了,她双鬓花白,已经是年入古稀的一名老人。
“郑愿,我们都没多少年活头了。”沈望月撑着桌子站稳,“过去的就封死在肚子里!和我们一起被埋进土里!”
郑愿没有回应。
沈望月这才垂头看向躺倒在地上的人。
眼睛睁着,肩膀一下一下抽动着。
“阿愿?”沈望月开口喊,躺在地上的人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沈望月心中涌上了一股慌乱。
“老李!”他抬高了声音,猛然动起拐杖,发出笃笃的声音,“老李!快给医生打电话!”
门外的人冲了进来。
沈望月瞳孔轻轻颤动着,伸出一根指头指向躺在地上的郑愿,“快,快给医生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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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上,雾甚浓。
分明晨光亮起的时候,可青山顶的雾却仍旧浓厚得化都化不开。
赵析木抱着包贴着墙角站着,时不时抬起眼皮去看院子中央的人。
乔嘉泽垂着头站在一个老人身旁。
那老人坐在摇椅上,手里握着一杆烟枪。身旁是一个火炉,火炉上架着底已经被烧黑的水壶。
偶尔有火星子从火炉里飞溅出来,看着像是落在老人手背上一样,看得赵析木心里发颤。
“阿爷。”乔嘉泽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知道这件事情离谱,可按照那驳兽的说法,的确是咱们青山上的结界出了问题。”
乔氓微微侧过身,伸手将水壶里的水倒入了杯中,杯口热气氤氲着往上,最终和头顶的浓雾混做一团。
“你只管去就是了,来我面前讨嫌做什么。”乔氓抿了一口热水,颇有些靥足地靠在摇椅上,随着摇椅轻晃而动。
乔嘉泽一脸苦意,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来找骂。
可如果不得到乔氓的同意就贸然上山,乔嘉泽觉得自己可能不是挨顿骂的事儿,得去好好找一找埋骨那座无名小山才是正理。
“阿爷,这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吗?”乔嘉泽嘿嘿一笑,凑得近了些,半蹲下去,脑袋靠在摇椅把手上。做出一副撒娇的模样。
“再说了,我也许久未曾见您了,借着这个机会,不是正巧回来看看您吗?”
乔氓侧过身去,免得自个儿看到乔嘉泽的那张脸。
“你不回来,我便是万事大吉。”乔氓伸手推了推乔嘉泽,“别在这儿扮怪相,你当自己是小溪不成。”
乔嘉泽动了动嘴唇,有些无奈地站起身,“阿爷,您也忒偏心了点。”
“我看我比小溪还高上一头,怎么就入不了您的眼了。”
乔氓冷哼了一声,眼睛睁开了浅浅一条缝,斜觑了乔嘉泽一眼。
乔嘉泽登时噤声,规规矩矩道,“您老人家同意了我就带着同事去结界看看。”
乔氓摆了摆手,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动作微顿,“结界的事儿,小溪也知道的吧?”
“嗯,她知道。”乔嘉泽点了点头,“我上山前给她去过电话了。这些磁带也是她特意交代我给您带来的呢。”
“之后不管结界那儿是个什么问题,都别告诉她了。”乔氓看着放在一旁的一摞戏曲磁带,神色变得柔和,“驳兽的事儿也算告一段落,就让她专心找失踪的花灯去。”
“可是……”乔嘉泽神情微滞,刚想说答应了乔溪到时候有了进展就会告诉她,可话未出口,对上乔氓的眼神,便有全部吞了回去。“我知道了,这事儿我自己处理。”
“去吧。”乔氓摆了摆手,“别在这儿挡着我晒太阳。”
乔嘉泽有些无奈,却是没办法忤逆老爷子的意思,应了一声,便带着赵析木往屋外去。
他们的车停在院子外面,赵析木跨出院门时,再一次回眸看了一眼大院。
青砖红瓦,隐没在雾气当中。
不知怎的,赵析木觉得,这本不该是这世上的屋宇。
“通知他们上山。”乔嘉泽的话打断了赵析木的胡思乱想,她应了一声,忙给等在山下的同事去了电话。
挂了电话,赵析木抱着包坐上了车,“乔队,那我们是等着还是……”
“先上去看看吧。”乔嘉泽搓了搓手,“免得老爷子又要说我领着一群人来扰他清净。”
赵析木哦了一声,肩膀微微扣起,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敲击着余光瞥见她这副模样,难免觉得好笑,“倒也不用这样小心,老爷子虽然看着吓人,但不会当真同我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
赵析木动了动身子,“我第一次见传说里的高人呢。”她轻声道,“果真看着就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乔嘉泽笑,“能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的。也就是他对着我让你觉得是个有点凶的老头子,如果今儿和你一起的是乔溪,怕是你要感叹乔家家主竟然是那么和蔼的一个老头子了。”
赵析木轻轻吐了吐舌头,“乔……乔小姐长得好看,又厉害,谁会不喜欢她呢。”
“也是。”乔嘉泽应道,车子随着他的动作往雾更浓处开去。“小溪吃得苦,天赋又高,不怪阿爷把她当做眼珠子似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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