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应该离开，林晴冠先生，你不是什么历史书，你也没有必要成为一个人肉记录器，你可以活的轻松一点，就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
周遭的一切于不知不觉间消散，樱树下的石桌，漫天飞舞的粉红花瓣，还有几个自己刚刚认识没有多久的“朋友”——
他们的动作卡在原地，所倾吐的话语卡在喉中，最后在单善所念出的几个字眼中化为齑粉。
然而在这“美好”而“浪漫”的幻境，被几句零碎的话语彻底粉碎之后，林晴冠又看到了什么？
他感觉有一段陌生的记忆植入了灵魂，看到了飞舞着的火花、四处弥漫着的硝烟，看到了无数尚且年幼的孩子举起枪械，在荒芜的城市中撕杀。
被击碎的玻璃被打穿的门，被无数渴求着生存的孩子倒在地上，鲜艳到发黑的血液浸染了泥土——
而在这一场又一场，以“生命”作为筹码的赌局背后，又有多少受利者在窃笑？
小少爷只是沉默，只是颤抖着握住手中的笔，饱含着痛苦与绝望的悲鸣敲击着耳膜，眼泪以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速度下坠，滴落在地上，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为什么？”
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家。”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早夭于此的灵魂一齐发出仿佛能够撼动天地、惊扰神明的撕吼。
“为什么？我们只是想要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有父母陪伴，有家人有朋友、在外面上学，也不用被人骂，是个没人要的野种而已啊……”
他们的身影愈发明显，他们的声音也愈发愤怒，林晴冠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太多人的恨意与痛苦就像从杯中溢出的液体，令人不安，令人……窒息：
“为什么？告诉我们……为什么？为什么只能记住他们，只能记住那些优秀的特别的厉害的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为什么？回答我们啊林晴冠！回答啊！”
啊啊，果然，自己这样做，还是会遭到报应的吧……
从很早以前，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我应该就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到自己头上，哈哈……
那些战争结束的雕像上，只会有伟大人物的名字，那些被人铭记被人拥簇、被人缅怀的，只有一个缩影，只有一个人……一个人。
林晴冠可以感受到，在这场战争、这场以血液所凝成的抗争诗篇中，自己所记录的也不过战争的冰山一角，自己这样做……对于那些人而言，更是一种不公平：
“这是报应，我做错了事情，所以应该要承受的报应，对吗？单先生。”
林晴冠这样说着，他用一只手捂住自己半边脸，而另一只手向前伸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飞速地跳动，就连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
“因为我没有记住他们……因为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因为我——我什么都做不到，因为我太无能了……”
“你会成长、你会结婚，你甚至会有一个算不上可爱但也无比珍贵的孩子……你不用这么累，你不用这么担心。”
单善的个子很高，至少在林晴冠的眼中，这个与自己如此相像的人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他用手轻轻搭住少年的头，每一个动作与所说的话语都是那样的温柔：
“所有人存在的意义，仅仅只是活着，不管你有何缺陷，又有何痛苦，只有活下去，为了自己，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然后坚强的活下去……”
“那……他们呢？”
林晴冠用力拍开对方的手，又抬起头，上前一步，看着那些曾经活过，却不曾有任何人记住的漆黑灵魂，声音都有些许的发颤：
“他们也曾经活过啊。”
“我答应了余刃和浮医，我答应了他们，我承诺过，要记住每一个人的苦痛，要记住每一个人的难过，然后带着已经死去的他们，前进，前进……不断的前进，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这样才可以不被任何人讨厌？”
单善看着连声音都开始发颤的林晴冠，将伞置于少年的头顶，刚一开口，便彻底击破了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不管是救人也好，承诺也好……你所做的一切，真的可以问心无愧？”
“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做什么，难道你心里不清楚？难道你其实一点都不知道？”
青年这样说着，又打了个响指，眼前那些仿佛数不尽的、望不到尽头的灵魂们，就这样随着他的动作逐渐的融合，最后朝着林晴冠伸出了手。
“不要随便立下这样的承诺，更不要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要认为自己真的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
那只黑色的大手在即将触碰到林晴冠的那一刻便彻底变作灰烬，消散不见：
林晴冠看着地上那黑色的粉末，看向单善的眼神除了恐惧，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不这样，如果我连记住一段历史，将一段真相记住都做不到，我……”
“这有用吗？”
青年打断了林晴冠的话，他于对方的身侧蹲下，指尖轻轻触碰被黑尘与血液覆盖的地方，面无表情：
“林晴冠不是英雄，林晴冠也不是机器，一段不被承受的、被所有人遗忘的历史，有谁会在乎？”
“任琳在镜花水月之冠进行到最后一步时，做了些什么小动作，又向完整的镜灵许下了什么愿望……我让你看看吧——”
“看看这些封存在羽枝镜里的……真相。”
话音未落，他又牵起少年冰冷的手，即便对方还在不断挣扎，但其仍然没停下自己的动作——
只见那黑色的光芒乍现，灼热而又粘腻的火舌舔舐着皮肤，很疼很疼，林晴冠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
“你可曾知道，我在过去见到了什么？”
再次睁开眼，小少爷与单善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抬起头时，他们看到了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矮个子男孩。
那孩子手里捧着一面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镜子，用懵懂而又无比干净的眼神观察周围的一切。
这是镜灵，林晴冠和单善都再清楚不过的镜灵。
而下一秒，随着脚步声响起，石井风从远处的一扇门中走出，她看向捧镜子的男孩，笑出了声：
“您就是镜灵先生？幸会，我的名字是任琳。不枉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把您从晶羽里请出来……希望您能够对得起我的期待。”
小少爷看着两人，而后又挣开单不算严实的束缚，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但是在自己伸出手，想要触碰到镜灵的那一刻，一道无形的屏幕于此拦住了他的脚步。
“任琳……女士，请问您有什么要求？我想回家，浮医先生、汤添小姐，还有小依小昙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您没对他们做什么……对吗？”
镜灵捧着镜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动作也变得有些扭捏，与之前林晴冠所认识的“知道很多的老妖怪”仿佛判若两人。
“任琳”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她看着那面映出自己容貌的镜子，多么完美的脸啊，即便本人并不怎么喜欢打扮，她也必须得承认，这样的容貌算得上清新脱俗。
除了那只格格不入的左眼。
白色的纱布透着几分隐隐约约的红，只要一碰，那日的疼痛仿佛就会再次重现……她没敢继续想下去，只是用两手搭住镜灵的肩膀，许久，最后还是回答了问题：
“他们啊……已经死了。”
“死了？”
林晴冠与镜灵异口同声。
女人抿起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死了……不过身为神灵情感的一部分，身为能够操控灵魂，并给予祝福的无名仙灵……您也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吗？”
“瞒不过您，所以，来自世界之外的石井女士，您需要什么样的祝福？”
镜灵从桌上跳下，仰起头，注视着石井那仿佛被雕刻家精雕细琢过一般的面庞：
“不过，我想您应该想要恢复自己的左眼，对吗？”
“哦不不，虽然您的好意我愿意，甚至也很乐意接受，但是我想，珍贵的愿望不该被这么浪费。”
石井风摆摆手，而就在她身后的那扇门外，林晴冠听到了什么异常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
“爆炸？”
他喃喃自语着，又撇了眼那两个正在交谈的年轻人，思索再三，小少爷还是选择推开大门，然而外面的场景，却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阳光不算刺眼，能够称得上“和煦”的风轻轻吹过，带来了火药与鲜血的刺鼻气味。
林晴冠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刚刚还心说着为什么单先生没有拦着自己，而在下一秒，他便踩到了什么东西，“吱呀吱呀”的，就像是秋天时已经干燥的落叶。
为什么会有落叶？
林晴冠低下头，只见那光洁而不沾一丝污垢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具上半身焦糊到彻底碳化的尸体安静地躺着。
那尸体看上去凄惨而又令人发指，唯有下面的两条腿可以认出这曾经是个人，与自己一样——
“我想……回家，我想爸爸妈妈……我想要浮医哥哥和汤老师……为什么你们都不在了？我只是……想要那些，曾经幸福的时光，可以再久一点，再久那么一点点就好……我太贪心了，对吗？”
可能是错觉？
林晴冠试图这样告诉自己，但是他瞪大了两只眼睛，左看右看都可以确认，有一个被火焰灼烧到面目全非的人在自己面前，她在喃喃自语。
不，与其被称作是说话，倒不如说是在……忏悔，在为自己所犯下的过错而忏悔，而且这个女性的声音，小少爷似乎在哪里听过：
“赵依？”
林晴冠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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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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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4?血争诗?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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