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少年的脸棱角分明,一双剑眉之下眼若桃花,一朵桃花之下半点泪痣。玉冠束发,着一身靛青衣衫,有银丝镶边,竹雁暗绣。
七尺男儿玉山立,象牙扇许松下风。可是哪位世家公子?
他身边站着鹌鹑官服的县丞见此情状,冷声道:
“何等刁民,竟当众袭人!来人,给我拿下!”随即转向少年,“镇抚大人,是在下巡管不力,教您看笑话了。”
说着示意左右陪同的县吏动作要快。
“分明是这大汉先无端发难,为难店家,”林礼尚未出声,身后汪吟吟便已嚷起来,“我们路见不平才拔剑相助,你如此不分黑白!”
“别叫她乱说话!”县丞扶着一个县吏的肩切切,却没注意少年正瞧着他,心中了然,眼神玩味。
此时有几个县吏已然起势要拿住林礼,林礼正欲腾空飞步,只听那少年沉声:“且慢。”
众人一时不敢动作。
“本官瞧这大汉穿着眼熟。”他走上前来,又偏头似是询问一边的手下,“万木,你可见过?”
“回大人,昨日东面关口,正是见过如此穿着的人。”他身旁一位着棕色衣衫的青年回道。
“我们调来多少兵来着?”
"半个营。算着时辰,已经围住关口了。"
县丞脸色一点点白下去,颤声道:“镇抚大人,这是做什么?”
镇抚?林礼心下疑惑,如此年轻的镇抚?几乎一瞬,她感觉到这满街目光已从原来的恐惧意外化为锋芒利刃,尽向县丞扎去。
又有更为渴望的目光注视少年,仿佛烈日灼烧。
见过大旱中的渴求一滴水的农人吗?不会胜过如此了。
不出我所料。他想。
少年瞥了一眼手下:“拿出来吧。”
被他唤作万木的少年从怀中掏出银鱼符,示意四周:“诸位,我家大人乃朝廷新任东南镇抚,早便注意落霞关异样,今日突访此处!”
沿街多少目光接连扫过鱼符。
林礼身后刚刚还哆哆嗦嗦的掌柜突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向少年,猛地在前跪下了:
“请镇抚大人做主啊,请镇抚大人做主啊!”
声音凄厉,震天动地。
随后,周围店家里的掌柜接二连三地冲出店门,沿街跪下,声音排山倒海:
“请镇抚大人做主!”
转瞬之间,沿街向着少年跪了一地,少年独立其间,神色凛然。
林礼和吟吟愕然了,一时竟不知是站是跪。以前在话本里见过告御状的场面,应也不胜如此。
少年身旁,县丞已是面如死灰。
少年眼里似是含笑,声音却如冰凌凛冽:“县丞大人,落霞关的匠户们这可是有天大的冤屈啊。”
“众位师傅可都随本官走,咱们到县衙,好好将你们的冤屈讲一讲。”少年手中扇子一挥,一众师傅便都起身跟上。他忽而想起什么,对着林礼笑道:“姑娘,劳烦你也一起。”
“噢……”林礼正欲抬腿,吟吟在后拉了她一下。
林礼回身,发现老妪已从椅子上蹒跚至店门前,手中紧握着她那支银簪。
“姑娘,这里头封着东西。”老妪的眼睛眯成细长的一条缝儿,“这是老法子了。你若想要里头的东西,还需些时日,三日后再来拿。”
林礼点点头,道了一声“多谢”。
“奶奶,那花簪耳环帮我留着啊,过两日我也来取。”汪吟吟不忘嘱咐,林礼叹了口气,将她拉走了。
余光之间,瞧见奶奶和蔼的笑了笑。
万木半推半拉着腿软的县丞,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至县衙。
少年坐在正堂厅上。眼瞧堂下诸位师傅又要跪下,便连忙喊道:“千帆,叫人抬几张长凳来。诸位站着说话即可,累了便坐下。”
他手下另一位棕衣少年应声而动。他身旁另一位棕衣少年向众位拱手:“我家大人姓言,众位称呼言大人即可。”
“镇抚大人,这其中有些误会……”
县丞张嘴欲言,话音未落,却叫人痛骂:“你这狗官,说什么误会,当我们是眼瞎了吗!”
“那山匪流氓有什么可误会的!”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骂起来了。
言屹双手往下压一压,示意道:“诸位怒火本官可以理解,可这样嘈杂如何能讲清冤屈?”偏头又向一边的县丞冷冷道:“是不是误会,本官自有定夺。 ”
众人声音渐渐平息下去,言屹象牙扇一挑,指着那位刚刚被林礼救下的掌柜道:“您先讲。”
“言大人,草民何明。”何明跨步向前,又猛地跪下了,“草民以命担保,检举清河县丞、知县,私通山匪流氓,洗劫落霞关以饱私囊,我等受尽折磨!”
“言大人,落霞关去岁无年可过。秋天便叫不知何处来的流匪洗劫干净。”何明声音颤抖,眼中含泪,“那些玛瑙,漱玉,稀奇的玩意儿通通叫人掠了去,我们报官,他口口声声说会还我们一个公道,却转身就与流匪头子私相授受!”
“就是!我家那对碧玉滕花,现在便在他夫人手里!”
“大人,去他宅子里搜啊,大人!”
“大人,今日您瞧见被那位姑娘踢到在地的壮汉,便是流匪的人!”
“老何最善雕刻漱玉,家中漱玉叫人掠完了。他们还不知足啊!还要来抢啊!”
“多少老师傅都让他们逼走了,强留下我们这些年轻的,三五日便来要东西,畜生啊!畜生啊!”
“若是今日大人不来,我等不知还要在水深火热里过多久啊!”
“……”
“……”
何明喘口气的功夫,众人已你一言我一语控诉起来。情到深处,便要扒了一旁县丞的皮。
县丞原本嘴里还嚷嚷着什么“无稽之谈”“小人之言”,头上便挨了一脚,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言屹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这落霞关的形势,比他原想得更糟。
言屹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对旁说:“万木,千帆,先关到南监去。”他顿了一顿,修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又道:“这官服便不必穿了。而后带上几个好手,去将他宅子搜一搜。”
“把那知县也请来,本官瞧瞧这县官府还有没有干净的了!”言屹眼里神色狠戾,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万木千帆应下,捂着县丞的嘴就将他带下去。众人的脸上方见些喜色。
一旁的林礼与汪吟吟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切切着:
“刚刚下山便瞧见这样的场面。”
“只怕那些前辈师兄都没见识过。”
“何止,怕是没几个人能见识过。”
众口虽乱,但事情已是明了。
去岁年底,落霞关遭了流匪,珍宝玉石都让洗劫一空。匠户们报官,却不曾想官府与流匪勾结,合起伙来毁人生路。南北皆是峻岭,东西一向,东面叫流匪锁住入关口,只放不知情的外来商队货物进来,却并不让里面的匠户出去;西面有官府把守,匠户们更是插翅难逃。
如此,匠户便被囚在这落霞关里头。若是想走,手上珍宝得要留下。不少老师傅一辈子精细雕刻,只和石头打交道,气性清高,却没想到到老了要遇这么屈辱的一遭。有的碎玉破珠,有的将宝贝全数沉溪,还有的实在躲不过,便也只能交出去。落得一身干净后,变装打扮,跟着商队,连夜出关回乡。
年轻的匠人手头还没攒下盘缠,也不舍得让宝贝全数砸在自己手里,一时走不了。哪能想到官府悍匪隔三差五就来剥削,手上只剩下些当学徒时学做的旧款式。
有许多商队从落霞关过,将东西都卖出去,成了全身而退的唯一出路。
奈何老旧款式少有人收,他们便只能耗在这里。
昔日珠宝重地,翠玉丛生,今日成了活死人囚,知县县丞顾自享乐。
直到今日言屹未曾走漏一点风声,突然造访,县丞来不及应对,这才让众人捡到一线生机。
“诸位师傅,审问与搜查还需些时候,有了结果,本官自会派人来通知。”言屹的脸色柔和下来,“暂且先回去。”
“那些宝贝,大人务必上心啊。”众人又是连声请求,言屹颔首一一应下,遣手下人将师傅们送走。
汪吟吟目光顺着众人向外看去,县衙外不知何时,已站了数十个穿盔带甲的兵。
“这可是有半个营的兵围了落霞关啊。”林礼在汪吟吟耳畔低语,难怪言屹不怕悍匪。
她似乎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言屹已从堂上下来,正瞧着她,二人目光相遇。
“镇抚大人运筹帷幄。”林礼先拱手行礼。
言屹眉眼含笑,朗声问道:“方才见姑娘行侠义之举,言某赞叹。敢问姑娘名讳?”
“林礼,礼义的礼。”林礼犹豫一瞬,江湖之中莫轻易交付自己名姓。但对面既是朝廷命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在下言屹。”言屹拱手还礼,“方才见姑娘三招之内便撂倒如此结实的大汉,言某心生佩服,这等身手,可是出自五大名门?”
林礼意外,言屹身为命官,竟也知道些江湖消息,加之方才见他洗冤行义,心中恭敬起来:“大人好眼力,我二人乃孤鸿山穿云门弟子,下山游历至此,未曾想见如此场面。”
言屹目光一闪,正欲说什么,却顿了顿,改口道:“正午已过,二位姑娘还没用过午膳吧?”
林礼和汪吟吟摇了摇头,方才的精力全是耗在此处了,哪里得空用膳?
“刚才过来,瞧见几家整洁的酒楼,二位想必饿了,不如言某请二位吃个饭如何?”言屹仍是笑眼微眯。
桃花眼里含笑,本是尽显温润,极有风情。可林礼却嗅出一丝不详来,正欲拒绝,言屹又道:
“这顿酒肉,便当是官府奖励二位姑娘见义勇为。”
林礼还没出声,汪吟吟先应了下来:“行,那便依你说的。”
林礼瞳孔震了一震,瞧了一眼汪吟吟,你做什么?
吟吟回她一个肯定地眼神。
林礼心中叹气。
“方才忘记问了,这位姑娘怎么称呼?”言屹看向汪吟吟。
“汪吟吟。”
“好名字。”
“那么便去那家广聚居吧。”言屹对身后的万木摆摆手,“先去寻个厢房。”
万木先行,几人随后。
言屹走在几步之前,林礼和汪吟吟在后。
“你怎么答应他了?一个陌生男子。”林礼对汪吟吟咬耳朵。
“哎呀,这几天你也知道,打尖住店靡费不少,有人做东,省点银子。人家是个镇抚又不是什么坏人。”汪吟吟轻切,“有肉你不吃?是你行侠仗义了唉。”
我吃。林礼本想反驳,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汪吟吟一副“拿住你了”的表情。
不多时,几人行至广聚居,店家备好厢房,热情迎客。
几人坐定,等着上菜。
“言大人是怎么知道落霞关有问题的?”
见面前言屹又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礼便问出了自己一直疑惑的问题。
言屹又笑了。
林礼:主要还是想吃肉 啊这段时间都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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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镇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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