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没过几天,郑欢便给我发了消息,她让我去她家。
我好长时间没见过郑欢,冬天一过,什么都能变了新。
一进门,一股淡淡的腊梅味扑鼻而来,我喜欢这种寒冬的味道,可惜南方冬天很少下雪,我只在小学时才见过飘雪的街道。
郑欢的母亲看上去没之前憔悴了,她比前段时间长胖了一些。她热情地给我舀了一碗姜汤,我屏住呼吸喝得一滴不剩。
她说郑欢在卧室里等了我很久。
郑欢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书,她的手指像几根极细的花茎,花茎没力气支撑鲜艳的花朵,她无力地躺在那儿。
我走进了才发现她的短发和那双涣散的眼睛,她的世界迎来一场暴雨,此刻她正在等到天晴。
我内心的怜惜打败了可笑的怒气。
“小满,我们好久没一起了。”她的嗓音因为感冒变得沙哑起来,说话瓮声瓮气的,还带着奇怪的鼻音。
听她讲话像是听一块掷入小渠的石头的落地声,没有任何悦耳的撞击水花的声音。
“你的身体怎么样?”
我问她过去一直不肯告诉我的事。
“得了胃病,需要养着。”她放下书,“小满,你记得要好好吃饭,不要像我那样节食,之前还好好的,那天突然就昏过去了。”
“你会好的。”我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
她避开这个话题:“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
我很惊讶,郑欢的朋友居然没有联系过她吗?难道郑欢像对我那样对所有人,她不想被人看到这副摸样……
我心中的不甘渐渐消失。
“我休学一年,等我再去学校,你就读初二,我初二时,你就要准备中考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的时间又少了——我听说初三晚自习要上到八点。”
我点头,很快,郑欢担心起她的成绩,她怕自己连高中也考不上,她说她不想离家那么远,只有上那所唯一的高中。
我说我能帮她复习,等她初三时我就有中考的经验,我能帮她。
她大笑起来:“过段时间吧,过几天我找你。要是我真的考不上那个高中,我爸妈估计要把我送出去了。”
“出国吗?你要去哪?”
“不清楚,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摇头,我连小镇都没出过,其它国家的名字只是在地图上看到过。
我是一个拿着白纸的航海家,离开小镇意味着漂泊,意味着我将迷失,再也不能回来。
世界对我们来说是一片空白,我们胡乱作画,分割世界。郑欢在她的世界中建了一艘船,我修建了一片沙漠,我们总会以自己的方式走进更庞大的世界,她会航海远行,我会在沙漠种上枯萎的花。
郑欢从未找我辅导她的功课,我也没跟她提起这件事。
上了初二后,我一心用在学习上,只有周末能有时间去看她,但空闲时间并不多。
在她家,我一般都坐在她旁边写作业,她在一边看书,心血来潮时我们会再去百货大厦吃冰淇淋,我们没有踏入那家服装店,我们不约而同地带着彼此绕过那个地方。
一年后,我顺利地以年级第二的成绩考上了当地的高中。
小镇的高中是一所以理科为重的中学,我家里没有人读过普高,我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人生中最大的希望。
父亲想在七月初为我办升学宴。
我只见过考上大学的人办过,周围的邻居没有因为子女考上高中而庆祝的。
父亲想请很多人,包括他的领导、同僚、下属。
我讨厌人多的场合,更讨厌和那些大人打交道,可我还没到反抗的年纪,不能改变他们对待我的方式。
当父亲充满期待地将计划告诉母亲时,却遭到母亲的极力反对。
“不能这样。”她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她连余光都不肯施舍给父亲,只是盯着电视屏幕的某处,闷声说:“高中还要花钱,现在没有几万存款去办升学宴。”
父亲脸色很难看,他盼望母亲在说些什么,说一些改变主意或者服软的话,可惜母亲态度坚决,最后,父亲烦闷地掐灭烟蒂,起身时看了我一眼,走向卧室。
母亲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电视,我坐在她旁边紧张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耳边传来几次轻微的叹息声让整个客厅的氛围更加冷清。
这样的母亲很反常,她一直和父亲保持统一战线,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目睹母亲的反抗。
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人几乎都不给对方说话,这样一来,家里少了很多生气。
母亲会像往常一样把饭做好,父亲也会按时来吃饭,母亲洗衣服时父亲会把换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中然后离开。
从早到晚,家里几乎都只留下母亲走过的痕迹,父亲除了去卫生间和饭厅吃饭,就是独自一人待在卧室,他什么也不做,我想他或许又在一个人抽烟。
“我要送小满去学钢琴。”
母亲在某次吃饭时提到这件事,我和父亲都愣住了,我对乐器不感兴趣,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想去学习钢琴之类的话。
母亲又重复一遍,这一次语气更加强硬。
“小满要去学钢琴。”
父亲点燃一根烟,刺鼻的烟味让我想要逃离这里,父亲的眼神十分冰冷。
母亲语气显得特别沉重,她不紧不慢地吃完饭,带着些嘲讽的语气问道:“有问题吗?”
“钢琴不是想学就能学的,女生很少学钢琴的,基本上都是男生在学,”他的话说的很快,虽然只有十几秒,但我听出了其中的不信任,内心的叛逆情绪占据我的大脑。
父亲又说:“小满不适合这个。”
“可不可以等见了老师再说。”母亲没有好言好语地说,“小满的手指长,她能学。”
她有些气愤,我不懂她为什么生气。
“你要去吗?”父亲转过头问我。
我与母亲对视几秒后,倔强地说:“我要去。”
“你最好给我学出点花样。”他说。
我已经习惯他们打击的话,可心还是像被泡在水中一样,很不舒服。
父亲说完,离开餐桌去了客厅,他又变回那个只会抽烟的大人了。
他企图通过我获得关注,现实却打败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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