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咎的手还抬着，指尖微微颤抖。他盯着我，眼底的血丝像裂开的河床，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们……以为只有你们在守？”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可每一个字都带着刺。
我站在阵前，残灯之力仍在压制他体内反噬。那股邪术的痛楚本该由被转移印记的村民承受，如今全数压在他自己身上。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顺着刀疤滑下，肩膀不自觉地抽搐。
若瑶站在我身侧，呼吸轻了些，但右手始终没离开剑柄。她看着谢无咎，忽然开口：“你兄长到底查到了什么？为什么玉虚宗要压下真相？”
谢无咎冷笑，嘴角扯动，牵得左脸伤口渗出血珠。“真相？”他喘了口气，“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从来看不见脚下踩的是谁的骨头。”
我没催他。灵力维持着光柱不散，每一分都在消耗尚未痊愈的经脉。我能感觉到肋骨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是有东西在缓慢啃噬。
良久，他终于又说话，声音低下去，却更清晰：“执法长老……不是叛宗而死。他是被自己的血脉杀死的。”
若瑶眉头一皱：“血脉？”
“子母魔纹。”他说，“每一代谢家人，活不过三十岁。十七岁生辰夜，魔纹自燃，神志尽失，沦为嗜血野兽。我兄长拼死查清此事，留下的证据却被宗门封存——因为他们怕，怕这秘密一旦泄露，整个刑堂都会被视为隐患。”
风掠过荒土，吹起几缕枯草。
若瑶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那里只有一道银线般的旧疤，早已不再疼痛。可此刻，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痕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它。
“十七岁……”她喃喃道，“我被师父捡回来那年，正好十七岁。”
我转头看她。她抬头望向我，眼神里有些东西在晃动，像是疑惑，又像是恐惧。
“师父，”她声音轻了些，“我当时是不是……也发狂了？”
我记得那天。雪落得很急，她在山门前蜷缩成一团，浑身滚烫，右臂魔纹紫黑如焰，烧得皮肉绽裂。我用七十二针镇住她三日，才让她清醒过来。那时我以为是外魔入侵，从未想过……那是血脉觉醒。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拨开她后颈的碎发。
那里原本有一道暗红魔纹，紧贴发际线下方。如今那纹路已消失，只剩一道浅痕，形状奇特，竟如一柄倒悬的小剑。
若瑶察觉我的动作，急忙问：“怎么了？那里……有什么？”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铜镜，递给她。
她接过镜子，仰头照去。晨光斜洒，映出她后颈那一抹淡痕。她盯着看了许久，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上去。
“这不是魔纹的样子。”她说，“以前它是扭曲的，像藤蔓缠绕……可现在，它像一把剑。”
我也看见了。那痕迹的边缘纹路，竟与青冥剑碎片上的铭文隐隐相似。不是巧合，也不是自然消退。
它变了。
“你是十七岁那年被我所救。”我缓缓开口，“那时你高烧不退，魔纹暴动，我以为是以针术压制所致……原来，是它自己变了。”
若瑶握着镜子的手微微发颤。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坐在一块石头上，慢慢把发簪取下，任青丝垂落肩头。她一遍遍用手摸着后颈，仿佛想确认那道痕迹是否真实存在。
谢无咎在光柱中喘息，脸色灰白。他望着若瑶，忽然笑了声：“你也……逃不过宿命，是吗？”
若瑶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你以为你是偶然被选中？”他咳了一声，唇角溢出血沫，“根骨清奇？杂役弟子能入长老法眼？可笑。你出现在山门前的那天，正是谢家血脉觉醒的时辰。你不记得了吗？那天夜里，你是不是做了个梦？梦见一把剑插进心口，血流成河？”
若瑶瞳孔一缩。
她当然记得。那晚她醒来时满身冷汗，嘴里还念着一个名字——“青崖”。
那是我的字。
我看着她，心头微震。她从未提过这个梦。
“所以……”若瑶声音很轻，“我不是被捡回来的。我是……自己走来的？”
谢无咎闭上眼，再没说话。反噬之痛正一点一点吞噬他的意识。他的身体靠在光壁上，手指深深抠进泥土，指节泛白。
若瑶却仍盯着镜子，忽然道：“师父，你说当年用针术镇压我三日……可如果那魔纹本就是谢家血脉带来的，为何你能压住它？其他谢家人，都没活下来。”
我沉默片刻。
因为我用了自己的血。
那是守灯人的本源之血，三百年道心凝练而成，至纯无杂。我以血为引，将银针渡入她经脉，强行压制魔性翻涌。当时只当是权宜之计，没想到……竟改变了魔纹的本质。
但我没说出口。
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她。
远处传来村民的脚步声，孩子已被送回家中，老妇也安然无恙。铜铃依旧悬在半空，金光微弱，却未熄灭。诛魔阵仍在运转，只要谢无咎一天不交代全部线索，这光就不会撤。
若瑶放下镜子，抬头看我。她的眼神不再慌乱，反而透出一种沉静的锐利。
“师父，”她说，“如果谢家的血脉真是诅咒，那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如果魔纹变成了剑形，是不是意味着……它不再是魔，而是别的东西？”
我没答。
她站起身，走到阵前，盯着谢无咎：“你们谢家，有没有人活过三十岁？有没有人让魔纹转化？”
谢无咎睁开眼，看了她很久，才低声说：“只有一个传说……说是百年前有个族姐，在觉醒之夜跳下断崖，后来被人发现时，背上长出了羽翼般的纹路。但她再也没回宗门，没人知道真假。”
若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又摸了摸后颈。
她忽然笑了下，很轻，却带着决意。
“也许，”她说，“我不是第一个。”
风又起，吹得铜铃叮咚作响。谢无咎终于支撑不住，头一偏，昏了过去。光柱中的身影缓缓滑坐到地上，呼吸微弱。
若瑶转身走向我，脚步很稳。
“师父，”她低声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我望着她后颈那道剑形胎记，指尖轻轻拂过玉佩。
“先回一趟你的住处。”我说，“你当年穿来的那件旧衣，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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