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大殿外响起轻缓叩门声。
小皇帝眨了眨睁了一夜的眼,双眼干涩得厉害,他将冰冷双手覆盖在眼睑上,门外是悉悉索索的走动声。
“进来。”稚嫩的奶音掺杂着沙哑。
门外捧着龙袍的穿粉色宫装的宫女、穿蓝色太监服的太监分别排成两排,一对接着一对跨进殿内,走在最前面,穿暗红色太监服的是元宝。
宫人、太监停在距离龙榻两米远处,跪了下去。
小皇帝已经从床上坐起。
元宝弯着腰,上前恭敬道:“皇上,奴才服侍您。”
小皇帝蹙眉,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的位置,沉默片刻,自己下了榻。
许是一晚没睡,头昏脑涨得厉害,脚刚踩在地上,一个不留神便要摔着。
元宝忙扶住,小心道,“皇上小心。”
轩辕澈抿紧唇,不语。
之后他一直沉默着,由元宝服侍穿衣,洗漱。
一切准备好,轩辕澈将从头上解下的布条贴身收好,微微低头,没有问心里的话,而是说,“走吧。”
随即走在了前面。
元宝跟在他身后,跪在地上的宫人在他走后慢慢起身,跟上。
用早膳时常笙依旧没有出现,小皇帝有意询问元宝,又担心长公公知晓后嫌他麻烦,遂住了嘴。
早膳用得很少,只用了平常的一半。
用完早膳小皇帝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沉闷的心一下子变得轻快。
“公公。”他努力绷着脸,用不同其他人的软软的奶音唤常笙。
“嗯。”
常笙淡淡应了一声,清浅的香味随着她的靠近飘来。
小皇帝脑海里忽的浮现昨夜种种,这些日子长了不少肉的包子脸一下子涨红。
“生病了?”
随着询问,一只柔软清凉的手覆盖在额头上。
小皇帝心尖直发颤,身体也在发颤,有什么在身体里流淌。
他怕极了,又爱极了这样的感受。
手不受控制抬起,握住覆盖在额头上的手,软软的奶音不经意带上控制不住的悸动,“公公。”
站在他身后的元宝瞳孔忽地放大,头垂得更低。
常笙没有发现元宝的不同,也没发现小皇帝声音里的悸动,她认真看着小可怜眼下黑影,“没睡好。”
小皇帝点头。
私心里希望她会心软,然而没有。
长公公把他手心里的手抽出,淡淡道:“该上朝了。”
心里失望流淌,轩辕澈乖乖起身,跟着她去上朝。
温度很低,空气里是潮湿的水汽,走在御花园的路上,一股清浅好闻的花香拂过鼻息,轩辕澈顿住,身后跟着的长长队伍也跟着停下。
“这是什么花香?”
和公公身上的味道有些像。
常笙认不出,对落后她半步的元宝示意。
元宝眼里闪过奇怪,半抬头环顾,瞧见左前方草丛中一株开了四五朵白色小花的植物,上前半步,低声回:“君影草。”
常笙点头,问小皇帝“可要移栽去养心殿?”
轩辕澈睫毛颤了颤,抿紧了唇,摇头:“不用。”
他又抬起脚步,常笙瞥了眼隐在百花丛中不起眼的白色小花,等他走了一步才跟上。
上朝,在常笙是顶无聊的一件事。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她必须得挺直腰背站在一旁,下方大臣明争暗斗,说的都是些成谷子烂芝麻的事,重要的事没有几件,听得人头疼。
无聊极了常笙便用余光瞥向轩辕邑。
只见他长身玉立,一头青丝高高竖起,面容坚毅又不是柔和,一双眼睛是难得一见的桃花眼,平日里总是微微下弯,带着似有若无笑意,身着紫色朝服,腰间系着一块玉佩,大拇指上戴着同式样扳指,脚上踏着官靴,靴上用金线绣着图案。
他对大臣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有独特见解,每一个问题都能给予准确答案,回答时他神情没有半分不耐,比起什么也不懂,且没有后台的小可怜,他确实更适合当皇帝。
但为了任务,常笙不能不扶持小可怜当皇帝。
毕竟,没有什么比将天下拱手奉上更能获取上位者的信任,常笙相信,当小皇帝真正掌握实权的那一天,也就是她完成任务的时候。
早朝过去半个时辰,大臣的争论停了片刻,轩辕澈忍住长时间端坐的不适,低声问:“众爱卿可还有事?”
声音太小无人听见,又或者故意装作未听见。
常笙上前,清了清嗓子,锋利视线扫视底下肆意交谈的众人,尖锐的嗓音含着不容忽视的力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缓缓地,从人群徐徐走出一个大臣,对着高台行礼,面上恭敬,一双眼睛是不加掩饰的轻视。
“回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轩辕澈正了正身子,“许爱卿请讲。”
“臣近日得知祈州流民暴乱,当地官府被流民重伤,现如今大有推翻当地官府之趋势。”
轩辕澈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常笙。
众大臣瞧他这一举动,心中暗自摇头。
这新帝当得着实憋屈,朝中有摄政王把持,宫中有宦官把持,说是皇帝,到头来连傀儡都不如。
许大人直接将藐视表现在了脸上,讥诮道:“皇上刚上任,正需要百姓爱戴,臣斗胆请皇上亲自前往祈州,解决流民暴乱一事。”
让他去祈州?
这**裸地针对让高位上小皇帝不知所措,他脸涨得通红,一滴冷汗从脑门往下流。
“呵”
台下摄政王的冷笑尤为刺耳。
这许大人是摄政王的人,朝中众人皆是知晓,今日这一出不出意外便是摄政王在幕后授意。
安静的大殿随着这一声讥诮,发出叽叽咕咕的讨论,完全没把高位上年轻帝王放在眼中。
常笙没有理会小皇帝求助,而是看向台下犹如旁观者的摄政王,又看了眼觉得自己做对了事,露出得意面容的许大人。
“安静!”
不大不小的声音让众大臣停止讨论。
常笙杨起眉眼,微笑着询问摄政王:“王爷,这事您怎么看?”
轩辕邑微微抬眼,撇了她一眼,平静道:“本王觉着许大人所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常笙也不恼,又说:“可奴才觉着许大人这计策分明是陷我晟国于水深火热之中。”
“长公公你是何意!”
许大人愤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常笙下了台阶,来到他身侧,意味深长道:“周边几国皆知我晟国新帝登基,局势不稳,个个虎视眈眈,就等着我晟国出事,这种时候许大人让皇上安抚流民不就是盼着皇上出事!”
她眸光蓦然锐利,加大了音量,厉声呵斥:“许大人好大的胆呐!”
许大人随着她的话得意面容僵住,裂开,露出内里的胆怯,惊惶,到了最后直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虽说他打的的确是这个目的,可被常笙说出来又是另一幅局面。
他忙看轩辕邑,却见他瞧他的眼神全是不悦。
龙椅下首,摄政王面容阴沉。
大概是没想到常笙会这样直白打他的脸。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在这紧张氛围下,常笙却又笑了起来,她原路返回,经过摄政王身边,轻声道:“下朝后奴才会给王爷一个解释。”
轩辕邑脸色这才稍微好一些。
常笙回到小皇帝身后,缓和了语气,“许大人莫要惊惶,皇上不能去祈州,但这事总归要有人去办。”
匍匐在地上的许大人大喊不妙,果然下一刻常笙笑道,“这事便由许大人前往,若是办得好便可将功补过,若是办不好,”她停顿,似笑非笑,“听说许大人家眷众多,不管去了何地,都不会寂寞呢!”
赤.裸.裸的威胁让大殿陷入死寂,一个个瞧不起常笙的大臣这时才想起,眼前的宦官可不像表面看去简单,要知道,京城有名的东厂便是由他在掌权,据说她还是宫中暗卫领头。
东厂的人分布京中各处,专为皇家打探朝臣之事,以此掌控朝臣,这朝中没有哪一位手里没有点肮脏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被抓住小辫子,而暗卫又掌管着暗杀一事。
常笙见众大臣有了数,面向摄政王处弓下身子,笑问:“王爷觉着奴才所说可还行?”
轩辕邑只觉着台上太监笑容耀眼得很,心里头有什么快速划过,酥酥麻麻的,让他生不起气来,只能低低应“好”。
这事便这样定了下来,由许大人带一千兵马前往祈州安抚流民。
下了朝,送小皇帝回养心殿后,常笙换了常服亲自前往摄政王府。
说自己所做的完全是为了做给小皇帝看,博取小皇帝信任,让小皇帝能够依赖她,从而从他哪里接管暗卫和兵符。
轩辕邑虽未说信与不信,但常笙瞧他模样,应是松动了几分的,毕竟她吃了他的毒药,在摄政王看来,他们这些宦官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断不敢拿自己性命做赌注。
常笙出门时正好遇上许知书在摄政王府外求见,见了她,许知书脸色大变,心里波涛汹涌,想不到长公公会出现在此处,一时间心思百转,想了许多。
常笙见他焦急在门外焦急走动,心底对了然必是为朝堂之事前来请罪,便似笑非笑道:“许大人这是找摄政王有事?”
换上常服的长公公少了两分迫人气势,白嫩略带青涩的面容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许知书在朝上被常笙吓得够呛,面对这样的他亦不敢不恭敬,低声应是。
常笙瞧了眼守门的小厮,又看了眼许知书,放低声音,和善道:“我方才出来时王爷说是乏了,许大人许是见不上王爷。”常笙抬头,眯起眼瞧了眼不知何时风起云涌的天,又道,“许大人若是有时间,不妨同咱家喝一杯?”
“这”许知书有些为难,他今日来摄政王处一为告罪,二为求帮助,可现在看来,这长公公说不得便是摄政王的人,今日长公公的命令许是有摄政王授意。
今日早朝他所奏之事是花了重金得来,今早上朝前接到的,还未来得及告知摄政王,朝上也是为了让小皇帝难堪,以此讨好摄政王,不想来了个弄巧成拙。
常笙见他犹豫笑容淡了下去,用太监惯有地阴阳怪气道:“本还想给许大人指条明路,若是许大人不愿便算了。唉!好心提醒大人一句,方才殿上您可是差点坏了王爷大事,待会儿可要小心才是。”
许知书一个激灵,忙觍着脸,弯下腰,伸出手“长公公,请。”
常笙挑了挑眉,嘴角上扬,带起满意笑容,然,在许知书转身后眼里那一抹暗色,无人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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