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一旦引入功利计算,便会玷污这源于本心的道德纯粹性,使权力沦为利益分配的工具。
苏锦书却将目光投向了《孟子·滕文公上》中一段更为务实、却常被忽视的论述:夫仁政,必自经界始。她指出,孟子空前的智慧,恰恰在于他将高悬的“不忍人之心”,落入了正经界、均井地、平谷禄这些极其现实的土地、赋税与经济制度设计中。
在她看来,孟子并非不言“利”,而是不言私利、小利,他所图的是天下之公利,是民生的根基。抽空了经界这类确保民生基础的制度性大利,“不忍人之心”便只是飘渺的情绪,无法转化为有效的秩序。能让人在世上有恒产、有依靠的,才是“不忍人之政”的实体,是最大的仁义。
二人的激辩,由此触及了儒家理想政治蓝图中的一个根本性难题:那作为权力伦理起点的、内在的“不忍人之心”,究竟如何能外化为一套不依赖于君主个人品德的、稳定可靠的制度性力量?若无法实现此种转化,“仁政”的许诺,是否终将因其对掌权者道德水准的过高依赖,而陷入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的历史循环?
两人越聊越激动,搞得书辰频频探头来看,以为两口子有了口角。
然而,命运的荒谬在于,宁知远这个在理念上极力推崇权力应内化并服务于普遍道德律令的人,其现实政治身份,却正是“君心”最大的猜忌对象,是权力结构中最不稳定的“乱臣”符号。
他所躬身力行的勤政,于是成了一种极具悲剧性的实践:一个被斥为破坏权力纲常的人,正试图用具体而微的政务,去构建那本应源于至善君心的理想秩序。这仿佛是在用被指认为“不道德”的手段,去苦苦追寻一个纯粹的道德政治目标。
而他每日伏案操劳的背影,在她眼中,也因此化作了一场无声的、与自己命运的论辩。他试图用理性的、制度性的经界之功,去证明那感性的、源于人心的“不忍人之政”并非虚妄。这是一次次冲向现实壁垒的冲锋,更是一次次对自身所处悖论的悲壮献祭。
她常在凌晨要去摘些鲜竹叶做茶时,瞥见他书房窗棂透出的微弱灯火,伴随着微弱的咳声,她便知道宁知远又熬了彻夜。
她甚至曾在替他收拾书桌时,发现砚台下压着一角被反复涂改过的边境地图,某个与卫国相关的地名被墨圈反复勾勒,墨圈力透纸背,不难看出笔者的愤懑与不甘。
纵然是恶名,纵然遭冷眼,却事事勤勉,夙兴夜寐,事必躬亲,埋头耕耘,不问收获。苏锦书昨日终究是忍不住,她去做了一碗润肺梨汤,默默放在了他书房的书桌上。
苏锦书想着,进门时呆呆地撞上个人,一抬头,那人拿着一本《淮南子》瞧着她,定眼一看,居然是何辰。何辰和书辰二人都是宁知远的贴身小厮,但是总是书辰陪宁知远多一些。
苏锦书对宁知远心里没什么芥蒂,唯有一件事她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皱巴巴的。
回门那日回家的车马里,苏锦书问及为何公主拜访还要吴越珩捎口信,宁知远摇头示意她噤声,后来好像忘了这回事一般,也一直没跟她解释。
倒不是苏锦书斤斤计较,主要是宁知远这人实在细致体贴,唯有这一事做得不太寻常。苏锦书便留了些心,发现他身边没有何辰的时候,连说话也会放松许多。
后来听她房里王力家的婆子说,这何辰是林氏从宫里要来的,认了何管家做干爹,又比宁知远大几岁,又聪明识字,林氏便要他管着宁知远好好读书,所以宁知远从小就有些怕他。
看着这本《淮南子》,苏锦书也有些又敬又怕。
这本书在如今甚是流行,因方学士前些时日兴起校注,一时间竟然是洛阳纸贵。可内容实在高深,连她都看得云里雾里,何辰居然在此背着众人悉心研读,实在钦佩。
“少夫人怎么在这儿?冲撞了少夫人,何辰该死,”何辰赶忙放下书,冲苏锦书躬身道歉,“远哥儿还没回来,我便想着先给远哥儿收拾收拾……”
苏锦书连连摆手,“你爱看书这是好事,毕竟你这么个聪明人,多看些才好。我打扰你了,你且先在这儿看着,我去里屋等就好。”
何辰起身,也没坐住,赶忙收拾好东西为苏锦书烹茶,苏锦书替他把《淮南子》收好,便信手翻着案上的书,尽是些《孙子兵法?始计篇》《太白阴经》《吴子》《卫国堪舆图》,翻了个底朝天,苏锦书才找出一本《韩擒虎话本》,还是残卷,苏锦书早已能倒背如流,故而翻着也无甚兴致。
苏锦书想了想,把他那本看了一多半的《卫国堪舆图》放到书架最上层。刚刚好,苏锦书便听到轮椅在羊肠小道上磕磕绊绊的声音。
苏锦书放下书出门接他,何辰在一旁给她打了帘子,二人绕过庭院,便看到竹丛中有一人,身形俊秀颀长,头上一根白玉簪,竹叶掩着脸面,苏锦书心下暗叫不好。
过了一会儿,坐在轮椅里的宁知远也出现了,身后跟着推着轮椅的李承泽,再后面跟着书辰。
苏锦书叹道果然是他,以后来宁知远书房可得提前说一声再来了,天知道要遇见些什么人。
宁知远颠了许久才过来,看着他二人,便笑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不高兴我回来?”
我们两个?苏锦书看着李承泽翘起的嘴角,便回头看,恰好捕捉到何辰没来得及收起的,略显厌烦的表情。
他也讨厌李承泽?
李承泽在后面轻轻一笑,夹着风中竹叶声,音色甚是好听,“怕是见着我不高兴了,既扰了嫂子的闺房情趣,又添了何辰的麻烦,少不得今天要讨人嫌了。”
说罢,便推着宁知远进了书房,很不客气的样子,他们三人便在后面跟上。
李承泽把宁知远安置好,便直去角落拿起宁知远的叔夜,按着弦拨弄了两声徵音,叹道,“真不愧是广陵之器,果然不同凡响。”
宁知远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要喜欢直接拿去。”
李承泽摇了摇头,“以后有一天,你会很乐意奏响它的。”
苏锦书的实用主义VS宁知远的理想主义
其实还是一样的人,苏锦书虽然实用,但多少会被宁知远这种飞蛾扑火的理想主义者吸引到。
宁知远则是在把自己逼得太紧的情况下,看到苏锦书的人生哲学,感觉松了口气。
唉,一直在改改改,每次返回来看都觉得能再改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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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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