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安排被分开来，苏锦书和女眷们在兰亭苑一道，宁知远则和臣子皇亲去了曲水亭。
兰亭苑位于宫中东侧，离暖泉的尽头很近，当初杏林在此种植也有“日边红杏倚云栽”之意。
苏锦书来时尚早，便绕着去赏杏。兰亭苑晨雾未散，暖泉氤氲的水汽润得杏枝微垂，几星不合时宜的白蕊缀在青枝上。
苏锦书避了喧闹，沿泉徐行。绕过芍药丛，一片玲珑假山撞入眼帘。太湖石孔窍幽深，水光映照下，那嶙峋的轮廓陡然刺破尘封。
太熟悉了。
她脚步凝滞。
多少年前那个夜晚，也是这般迷阵似的假山。总角之年的她，宴中无人问津的影子，被反季杏花诱至泉边，最终迷失于此。
夜浓如墨，宫灯远如寒星，无人应她呼救，唯余放声恸哭……直至林氏牵起她冰凉的手。腰间玉佩虽不在，冰凉的触感仍旧贴着旧日惶恐。
仿佛一切都旧日重演一般，有一个脚步声极轻，自石隙传来。
她侧首回望。
一道身影自假山阴影徐步而出。晨光穿透石罅，为他周身镀上淡金。来人一身明黄常服，非是新制的辉煌，料子透着经年的柔软光泽，袖口衣襟处色泽略深，是半新不旧的温和质感。这颜色，这旧意……
苏锦书心口骤紧。
她难以置信地抬眸，正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眼尾微挑，瞳仁清澈，映着泉光云影，带着浓密的睫毛和黑亮的瞳仁。
这张脸，俊秀昳丽，贵气天成，却又奇异地温煦可亲。
来的人正是李承泽。
明黄衣衫，半旧质感，明亮招人的眼……与记忆深处暖泉山石后探头探脑的小小身影，轰然重叠。
是他？那个寒夜里唯一与她说话、约定“明日见”的孩童？那个在她恸哭前匆匆离去的背影？
苏锦书喉间凝涩，怔然失语。所有猜忌、皇后的低语、缠枝莲纹的冰冷线索，皆被这穿越岁月的重逢撞得粉碎。她仿佛又成了那个假山前茫然无措的小女孩。
李承泽似未觉她心潮翻涌，唇畔笑意如晨风拂过杏蕊，温润亲和。他步近，声音清朗：
“嫂子好雅兴，先一步来赏这盛夏奇景？”目光掠过泉边白杏，落回她面上。
是纯粹欣赏，抑或深宫锤炼出的滴水不漏？苏锦书难以分辨。腰间玉佩恍若突然又出现在她的身上，冰凉地硌着肋骨，无声叩问着那段尘封的无助。
“殿下。” 苏锦书喉头微动，声音干涩得几乎不似自己。
万千疑问堵在胸口，化作一句恍惚的低喃，混着晨雾逸出唇畔，苏锦书忖度着说道，“这假山竟还是旧时模样。”
李承泽唇角的笑涡深了些，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在辨认旧痕。
“是啊，”他应得轻巧，指尖随意拂过身畔一块被水汽浸润得光滑的湖石，“宫苑深深，有些东西看着变了，骨子里却顽固得很。”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下意识抚在腰间的手，那里曾经有玉佩温润的轮廓。
苏锦书指尖一颤。那目光温和依旧，却如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竭力维持的平静。
她猛地想起冬画的话——“承泽殿下身边的老嬷嬷，衣服上常带着缠枝纹的花样。” 又想起方才马车窗外，捧着舞衣的宫娥，绿衫银铃下，分明也是同样的缠枝莲纹！
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眼前这张与童年记忆重合的温润面孔，与皇后“人心最毒”的低语、与那指向李承泽的冰冷线索，猛烈地撕扯着她的认知。
他到底是谁？是暖泉边递给她片刻慰藉的旧识？还是借贵妃和何辰之手、以杏髓鸩设局、欲置宁知远于死地的执棋人？
“嫂子脸色似有不佳？”李承泽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往前又近了一步，“皇后留宿，你昨夜可安稳？”
暖泉蒸腾的杏花气息裹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袭来，那香气不久前才在宁知远的衣袖间嗅到。苏锦书下意识地退后半步，裙裾拂过沾露的草叶。
“无妨，”她勉强牵起嘴角，垂眸避开他探究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绣鞋尖上一点湿痕，“许是晨露寒凉。”
这关切是真是假？这靠近是叙旧还是试探？那杏花簪冰凉的触感贴着鬓角，提醒着她昨夜中宫暖阁里，皇后看似温蔼却深不见底的眼波。
李承泽并未强求，只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湿润的草尖，唇边笑意未减，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快如石隙间倏忽游过的鱼影。
“深宫清寂，旧地重游，难免心生感触。”他语意模糊，复又抬首，望向假山更高处一簇开得格外孤峭的白杏，“就像这花，强逆时序，看着是奇景，内里未必不辛苦。”
他的话像带着钩子，轻轻刮过苏锦书紧绷的心弦。辛苦？是指这反季的杏花，还是指她，抑或是指他自己？
晨风忽起，卷落几片单薄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过两人之间。
苏锦书看着他被风拂动的明黄衣袂，那半旧的料子在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却无端让她想起昨夜皇后金步摇上那比真花还要剔透的杏蕊装饰——美丽，却毫无生气。
旧日暖泉边孩童明亮的眼眸，与此刻眼前温雅皇子深潭般的目光，终究无法彻底重合。她袖中的手悄然收紧，指甲陷入掌心。
“殿下说的是。”她终于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声音竭力平稳，“花开花落，自有其道。强求不得，强留不住。”
语毕，微微颔首，侧身让开路径，“时辰不早，恐扰殿下清兴，臣妇先行告退。”
不再看李承泽是何反应，她转身，沿着来路疾步而去。晨雾湿了鬓发，暖泉的水汽蒸腾着，却驱不散心底那股森然的寒意。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