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自从宁知远班师回朝以后，差不多已经庆贺了四五次重归太平。
“故而今日陛下要各位尽情赏玩，无拘各种形式各种结果。”
日影西移，暖风裹着残余的杏花香拂过兰亭苑。宫娥撤去笔墨丹青，另设下两尊华美投壶：一尊赤金錾凤纹，壶口窄而深，曰“凤翎”；一尊青玉雕缠枝莲，壶腹阔而浅，曰“九曲”。
此戏一出，席间空气微凝，暗流涌动。
“昨日大殿里大雅已赏玩得差不多了，看着姐妹们也无心舞文弄墨，不如玩点俗的，就比投壶吧，谁投得多，我们便由她做首领去御膳房闹那些厨子们，这午膳做得甚是敷衍，晚上却要他们单做出一桌子好菜。”
众妇人连连附和，皇后端坐锦茵，唇角噙着永恒不变的温蔼笑意。
只是她的目光却如无形丝线，时不时地悄然缚向苏锦书，叫苏锦书只觉纳罕。
皇后对她如此有意吗？
安氏立侍皇后身侧，一反早前的颓唐，腰背挺得笔直，眼中燃着一种被赋予使命的亢奋。
她率先执起一枚鎏金羽箭，目光挑衅般扫过贵妃一系。贵妃神色淡淡，只微微颔首，她身旁的郑氏会意，亦执箭在手，唇角挂着矜持的冷笑。
如今另一场谁才是“最强皇亲国戚”的战斗已打响。
金玉两色箭矢，无声对峙。
荀卓卿、方源和苏锦书相视一笑，默契地退至场边，拣了最寻常的竹矢，谎称要先练习一下，赶忙躲开焦点，聚在一起玩耍。其余人等若非王李两家沾边的人，自然也不愿去凑这个热闹，都去了草丛边自称要先练习一二。
焦点中心的人剑拔弩张，焦点之外的人却嬉笑着比划，全无章法，那边羽箭或撞壶身叮当作响，这边飞落草丛惹来低呼，笑声清脆，倒是两头互不耽搁。
苏锦书察觉到荀卓卿虽然也在投，心思却在别处，目光如鹰隼，并未放过场中任何一丝涟漪，尤其紧锁着众人看似平静的侧影，仿佛随时在应付突发事件，无形之中还用自己护住了苏锦书，把她和皇后的视线隔开。
苏锦书明白她对皇后的敌意，想来也注意到了皇后对她的过分关注，却也没想到她紧张至此，在这亭子里看上去竟是时时刻刻都如坐针毡。心下甚是感激，却也不知如何宽慰，毕竟她也确实为皇后的目光所困扰。
公主兴致高昂，直接去拿了一大把箭矢，百发百中，招来阵阵喝彩。尽兴后见苏锦书在一侧不声不响，若有所思，便塞给她一支嵌着细碎珍珠的象牙箭，眨了眨眼，“锦书，快试试！我知你定是此中好手！”
公主笑靥如花，全无察觉四周无形的壁垒，苏锦书看着她有些头疼，也不敢真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唯有指尖冰凉，接过那支温润的象牙箭。
她和公主曾跟着长夫人练过骑射，闲来便拿着箭矢扔箭筒来玩。虽然练习时长不过数月，但是两人水平已远在寻常女子之上，准头极佳。只是今日她哪敢如公主一般出头，接过箭矢，只觉那箭杆重逾千斤。
好不容易躲开漩涡中心，她现在不是很想又卷进去，便随意一挥，又想办法躲起来。
安氏的金矢带着破空之声，稳稳落入“凤翎”壶中，赢得皇后赞许的颔首。郑氏不甘示弱，玉矢亦中“九曲”，贵妃唇边笑意深了一分，两方酣战许久，竟是不分胜负。
方源没忍住，在苏锦书耳畔吐槽道，“我还说这玩意儿既然是皇后准备的，必然要在上面动点手脚，没想到居然真打算公平竞争啊。”
一时之间众人竟已都投了一轮，在一旁计数的宫女笑道，“诸位夫人们都是好手，数目居然齐平了，不过苏夫人尚未一展身手，这可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支了。”
目光如探针，齐刷刷聚向仅剩的、目前为止一发未中的苏锦书。
反而成了焦点人物，这下荀卓卿也护不住她了，当真是失策。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仅剩的最后一支箭，袖中手指用力掐住掌心，微微侧身，避开直面皇后与贵妃的视线，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
那支华丽的象牙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堪堪擦过“凤翎”壶口边缘，斜斜落入壶侧的花丛，发出轻微的“噗”声。
“哎呀！”公主惋惜轻呼，旋即又笑，“无妨无妨，再去取些箭来！”
皇后眸光微闪，笑意更深，似漫不经心低笑道，“苏夫人这手法，倒似当年本宫初学投壶时，总是这般含蓄。”
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近旁的公主听清。她目光掠过公主，又落回苏锦书身上，带着一种长辈般的纵容，“不像我们公主，打小就带着股子天家气象，投壶也如弯弓射月，气势逼人得很呢，苏夫人哪能如公主所愿呀！”
这话听着是夸赞公主，却像根细针，不着痕迹地将苏锦书的“温婉”与公主的“天家气象”割裂开来。
公主正为苏锦书惋惜，闻言笑容微顿，看向苏锦书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挑起的、对“不够大气”的轻微疑惑。
苏锦书心头亦是剧震，皇后在离间她和公主吗？
这和昨日对李承泽一般，不过两日，皇后倒是看她身边的人都不顺眼了。
她对李承泽尚且有防备，但是无人能想到她对公主是毫无防备的亲近与喜爱。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理解了宁知远对李承泽的维护原因何在。
她望向皇后那张慈蔼依旧的脸，昨夜暖阁中那比冰还透骨的慈蔼笑意，与此刻这夸赞轰然重叠。
怀疑的种子在苏锦书心中破土疯长，几乎快要顶破那份对李承泽的疑虑，抬头一看，又恰好对上荀卓卿的目光。
宴席终散，暮色四合。兰亭苑灯火次第亮起，将人影拉得细长扭曲。
最后投得最多的居然是公主，而且她为了炫技，投的两个壶的数目一样，投射花样也各有风格，是苏锦书也甚是佩服。因此公主便被推为魁首去御膳房闹厨子。用晚膳时一片祥和，没过多久众妇人们要安排着出宫了。
公主们和皇后妃子们还得去见皇上大臣，公主临行前特意宽慰了勇夺倒一的苏锦书一番，苏锦书颇有些哭笑不得。与她道别后，目送那明快的身影消失在宫灯深处，心头一片空茫的涩意。
转身欲寻荀卓卿与方源，却见一个小宫女疾步趋近，低眉顺眼地福身：“宁夫人，皇后娘娘请您移步水阁，中宫新得了些暖泉畔的早杏，请您去尝尝鲜。”
水阁？新杏？苏锦书看着这宫女分外眼生，又看着她衣襟上那熟悉的缠枝莲纹，背脊瞬间窜上一股寒意。
这哪里是尝鲜？她方才对皇后陡生的强烈怀疑，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召唤推到了顶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