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雨，缠绵如怨，檐溜滴沥，声声敲破日日清寂，杏雨轩案头堆积的拜帖与信函，比阶前雨珠更密。
有虚情假意探问“贵体可安”的，有拐弯抹角攀扯“府上近来如何”的，更有甚者，连她苏家那早已疏远的苏府母亲赵氏，也腆着脸送来嘘寒问暖的家书，字里行间皆是攀附之意。
苏锦书指尖拂过冰凉的笺纸，唇边凝着一丝冷峭。一场宫宴风光，一张丞相府的鎏金请柬，便如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层层趋附的浊浪。
京华风气，向来如此。人走茶凉不足悲，趋炎附势不为耻，能在这浮沉世道里顺势攀住高枝，方是众人眼中的“本事”。
有心栽花寻何辰背后之人，线索如烟散；无心插柳于宫宴显了风头，反倒绿柳成荫。若要在平时，苏锦书也便避开不见，掩耳盗铃虽无耻，却有用。只是如今身体疲乏，见着这些事难免郁闷，日久竟是胁肋生疼，大夫又给她加了柴胡疏肝散。
有些下人见她对赵嬷嬷不善，又有夏月紫铜蒸馏釜之事兴师动众，一连串查出来许多坏账，如今何辰又病重不用，故而对她颇有些愤懑。如今见苏锦书身体不适，倒有些小厮婆子们小人得志，倒反天罡了起来。
苏锦书性格要强，纵然有宁知远在侧，却也事事亲力亲为，手段雷厉风行非比寻常，直接赶出去几个，又安抚了几个，又给几个依顺的加了薪。一番折腾下来，众人这才叹服。
只是在这之后苏锦书也不敢日日惨白着一张脸了，试着描摹了些妆容，看上去气色恍若日渐充盈。
周京荣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杭绸衣裙，眉眼间仍是商贾之家养出的爽利明快，只是眼底掩不住一丝倦意。
“你最近可好些了？怎么你也在日日吃药？现在京城里关于你的传闻也不少啊，宫宴上不知哪个碎嘴的，说你盯着舞姬的衣裳移不开眼，”周京荣自行入了座，呷了口茶，眼皮微抬，语气是熟稔的直截了当，“喏，我爹听了，立时寻了这些来。还给我也做了一套，说是穿这个让你喜欢。”
她指了指那堆绫罗绸缎，水波纹、鲛绡纹的宫样料子堆得小山般，光是水波纹一种样式就足有八匹有余。最打眼的，是一套已然裁好的杭绸如意云纹褶裥裙，尺寸竟与苏锦书身量分毫不差。
苏锦书笑，“无妨，大夫只说是郁证，我想着应该是这个夏天太累了，如今已经大好。你穿这个很好看，这衣服竟然衬得上你。
“他这番心思，你也明白。”周京荣见她神色还好，便不再疑虑，只是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丞相府此番宴请未曾邀请商户。你给句准话，能否带他露个面？其余的，我去周旋。”
周京荣素来厌烦这等应酬，更无意去讨那等“清贵”人家的嫌。奈何其父周叔度，自打入京经营，便似惊弓之鸟，惶惶二十年，虽在京中已算人脉颇广，却始终难以触及权力中枢。
他早知王家气焰正盛，中宫王皇后圣眷正浓，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接近。如今眼见苏锦书此前暗示的“从王家入手”之策有了眉头，杭绸之风又依着二人早先预料的在京中兴起，周家亦借此与内务府搭上关系，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接近丞相府的机会。
苏锦书轻抚着杭绸细腻的纹理，温声道：“令尊真是费心了。”
“这倒也在你我预料之中。”周京荣唇角微扬，“毕竟杭绸在京中风靡，本就是你我数月前就猜到的，如今连送入内务府的这批料子，都是按当时商议的路子采办的。”
她忽然轻叹一声，眉宇间染上愁色：“我本不愿拿这些俗务扰你。只是家父如今愈发急切，竟连儿女都要算计。”
她压低了声音，“他见我们借着杭绸之事与内务府有了往来，便想着更进一步，要借丞相府的宴席为我寻一门亲事，不论妻妾，无谓贵贱，但求是根基深厚的京城世家，说这样的人家自有‘长久安稳的智慧’。”
苏锦书闻言一怔，没想到周叔度已急切到要以儿女婚事为筹码。
“他未料丞相府竟未邀周家，这才备下厚礼给你。”周京荣话锋一转，眼底重现往日的通透，“不过你且安心。我已撺掇兄长，借着杭绸的势头南下杭州另立门户。那是个虽有些风流却无大恶的糊涂人。我若随他同去，一来能仗着你我情谊，毕竟周家还要靠我维系与宁府的关系，他不敢逼我太甚；二来天高皇帝远，我也落得自在。”
苏锦书立时了然，颔首道：“我明白。”
她想起当初与周京荣在芒种日推演时，便料到杭绸之风会成为周家打通内务府的关键一步，却没想到这反而催生了周叔度更大的野心。
好在周京荣的哥哥周京茂备受宠爱，纵然是个不成器的家伙，周叔度也从不曾放弃过。可惜周京茂是个实打实的纨绔，真正的青楼薄幸之人，只要能得美人一笑，千金万贵不足惜。京城大大小小的歌楼酒楼这位都算常客，四书五经一字不记，京城琵琶女的小名倒背如流。
所以脑子并不好使，只是仗着周家长子的名头众人尊敬。若是周京荣随他去了杭州，必是海阔凭鱼跃，凡事都能自己做主了。
她必要助周叔度赴这丞相府之宴，以此彰显周京荣对周家的价值，让周叔度不敢强迫她，更要设法促成周京荣南下杭州，远离这京中是非与父命催逼。
周京荣眼中泛起真切的感激，“这等事，也唯有敢向你开口了。相识多年，终有一别。”
看着苏锦书眼里哀切更甚，她复又展颜，似要挥散那离愁，“快与我说说，这丞相府的东风一吹，除了我这等俗物，还有哪些‘贵客’踏破了宁府门槛？我听说连你娘家那位眼高于顶的大奶奶，曾也来探望你这女儿了？快学与我听听，解解闷。”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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