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也要读书,着实难得。苏锦书自己在病中理账全靠意志力,如此一看真是自叹不如。想帮他把书抽出来,免得一会儿胳到,正欲上手,何辰刚巧一翻身,脑袋竟不偏不倚落在苏锦书的掌中。
苏锦书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抽出来,匆匆起身走了。
待到暮色四合,秋雨未歇,织成一张细密冰冷的网,笼罩着宁府。杏雨轩内,早早掌了灯。
门外檐下忽地传来一阵沉稳却略显滞重的轮椅声,夹杂着书辰压低的嗓音:“远哥儿,慢些,门槛湿滑……” 话音未落,门帘已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湿气的大手掀开。
宁知远自己推着轮椅进来了,书辰在一旁拿着伞,不好意思进门,冬画见状,连忙招呼芳兰出来给这两人收拾收拾。
宁知远在檐下便摘了外罩的墨色油帔,进门后苏锦书便见他朝服肩头已被雨水洇湿成更深的颜色,边缘还沾着几点泥泞。
芳兰接过油帔便和书辰去檐下收拾了,冬画正忙着清理轮椅和水痕,苏锦书便支开她去和芳兰收拾收拾去歇息。
宁知远见他们都走了,便长舒口气,弃了轮椅脱下朝服,露出里面一身玄色锦缎常服,除却肩头潮湿,别的地方倒是干净。只是往日里挺拔如松的身姿,此刻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仿佛被这连绵秋雨和朝堂无形的重压浸透了筋骨。
他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沉郁,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的长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倦色。唯有在看到灯下苏锦书抬首望来的瞬间,那沉沉的眼底才倏地亮起一簇微光,如同寒夜旅人望见了熟悉的灯火。
宁知远起身拿了烛火,在苏锦书脸上一照,敷了粉的面庞娇柔红润,但是杏眼里藏不住的疲惫,全然不似平日里清莹明朗的样子,只恨粉渍脂痕污宝光。看到这儿,心头却又是一阵愁绪,“何苦呢?累了就歇歇,谁不听话直接打发了人牙子,要不就让素兰来,纵然是我这几日再忙,又怎会弃你不顾呢?再者,京城郎中竟都是这般医术鄙陋吗?怎么这么多日不见好。我去找了找太医院你说的那个刘大夫,他告诉我,若是这么多郎中都诊不出来的话,可能还是花木的问题。”
“花木?那倒不是,你中毒的时候我也见过,全然不同。太医院并非是什么诊治疾病的地方,他们也是臣子,只忠君,旁人之事未必上心。我倒感觉日渐好起来了。你一切还好?”苏锦书起身迎上。无需多言,他眉梢眼角的倦意已说明一切。
“嗯。”宁知远几不可闻地喟叹一声,顺势便将额头轻轻抵在了苏锦书的脸侧,高大的身躯抱着她坐到床上,给她斟了一杯茶,说道,“你先歇会儿。”又起身去给她找汤捂子,“我倒奇怪府上的人每天在忙什么,阖府上下怎么感觉离了你就要转不动了,连个病都养不好。”
言罢,拿过汤捂子给她接了热水,待温度适宜时放到苏锦书怀里。苏锦书把茶杯递给他,一手接过汤捂子,一手指尖轻柔地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又落在他冰凉的鬓角,替他捋去几缕被雨水沾湿的发丝。
他身上带着的清寒已经散去,今日却无熏香,想必又是在兵部议事良久。
“我看倒是你累坏了?”她声音放得极轻,如同怕惊扰了他短暂的休憩。
宁知远在她的脸在她手心蹭了蹭,好像还是觉得她在受凉,又起身把炭盆挪近,里面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暖意渐渐驱散周身的寒意。
“今日朝上,剑南捷报一切安定,吴越珩他们打算班师回朝。”他又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略显憔悴的面容,“群臣称贺,陛下也甚是嘉许。”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平淡无波,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嘉许过后,便是塞北军饷调度、西南边陲屯田、乃至京畿卫戍轮换……桩桩件件,看似论政,实则角力,圣上尽数推给我,要我去谋划出一个方案,择日与六部探讨。”
苏锦书静静听着,她明白,一旦剑南安定下来,宁府的好日子又要告一段落了。
借着宁知远位高权重,军功赫赫,如同立于风口浪尖的孤峰,震慑越国周边的邻国,可与此同时,觊觎与忌惮的目光便越是灼人。
如今边患又除,不再需要他去震慑什么,便到了又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的节点,皇帝又能腾出手来接着收拾他了。
比如把超出他职权的、远非常人可承受的工作交给他,纵然是忙出三头六臂,最后上面也总能鸡蛋里挑骨头一样,找出一些不对。
“冯恩鹤那边……”宁知远饮了口茶,眉间的沉郁似乎被暖意化开一丝,看向苏锦书,“今日倒是得了些好消息,塞北若是再无大碍,他也能考虑择日回京复命,军饷调度要重新拟订也是因为此事。”
宁知远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柔软的引枕上,阖上了眼。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沉默了片刻,才似想起什么,声音低沉地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哦,对了。今日在宫中,听内侍监的齐公公提了一嘴,说皇后娘娘似乎凤体抱恙,有些日子未曾露面,连晨省都免了。宫里头,怕是又要不太平一阵子。”
皇后抱恙?
“那丞相府的赏菊宴,怕是也办不得了吧?就在后日。”苏锦书犹疑道,“丞相府自然是要着重考虑皇后的。”
“那倒没有 ,宴会一切照常。”宁知远似乎猜到她会这么问,“他们这个宴会办得甚是浩大,却看不出所图的是什么。目前朝堂上无非是王家和李家两边争来斗去,想来这也应该是他们两家的私怨,牵连不到旁人。可我倒是担心你,你能去吗?你这身体近日竟是如此糟糕。”
苏锦书点点头,“我无妨,去谈谈消息也好,最近总是心神不宁。这样也好,他们两家斗着,倒省得盯着你们这些军队的人。”
宁知远叹了口气,“但愿。往常这种事,我还能去找承泽去问问这两家到底在搞什么鬼,如今却连他的影也摸不着。”
“李承泽在忙什么?”苏锦书想起何辰的病中胡话,忍不住问道。
“西南边陲屯田的事,他便身在其中。”宁知远皱着眉,仿佛也有些不解,“但是我是从户部那边知道这个消息的,至于他本人如何,我竟是一无所知。”
苏锦书不再多言,只是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他微凉的手背,指尖在他虎口处因常年握缰持剑磨出的薄茧上,极轻地摩挲着。看着他眉宇间未散的倦色,心中那点关于皇后、关于谶谣的疑虑便暂时压了下去,只感受这无声的暖流顺着相贴的肌肤缓缓传递。
宁知远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力道沉稳而安心。他依旧闭着眼,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窗外,秋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寂寥的夜,而这一室烛火摇曳的暖光里,唯有彼此交握的温度,是这寒凉秋夜里最坚实的依靠。
宁知远短暂的休憩后,终究记挂着身上的事情,他强撑着精神便要起身去书房处理几份紧要公文,时候已经不早了,临走时非要伺候苏锦书梳洗,要直到看她睡下才作罢。
苏锦书不免觉得好笑,却也不忍拂他好意,没想到宁知远伺候人的时候虽不算熟练,倒也让她觉得莫名舒畅。待他起身欲走,苏锦书拉着他柔声道:“早些歇息,莫要熬得太晚。”
宁知远点了点头,把她的胳膊揣回锦被,转身离去。隔着纱幔看着他挺拔却略显沉重的背影小心翼翼关好门,她才敛了心神,阖眼睡去。
随着剑南平定,现在越国已经完全安定下来了,宁知远名义上手头有三件事:
1、京畿戍卫轮换
2、西南边陲屯田
3、塞北军饷调度更改
如何解决:
1、京畿戍卫轮换实际上是要去跟吏部、王正道、王忠恕合作的(最重要但是难度也最大,王忠恕其实很好合作,难的是王正道以及王家的势力)
2、西南边陲屯田和户部、林看山合作(油水最大的一个,林看山和宁知远合作把这事搞到户部手里,工部王修齐争夺失败,一时间沦为笑柄)
3、塞北军饷调度要和冯恩鹤以及兵部合作(塞北的事,这个是宁知远主场,一切在宁知远掌控之下,主要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问题)
其实丞相王正道还有别的事情缠身,比如他正在和礼部、吏部合作准备重新举行科举,但是一直做不起来,能力不太行,后面会详说
林看山作为三公,其实早就被架空了,现在每天在家种花,这次西南边陲屯田算偶尔插一手,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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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秋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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