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是从院里猫儿拱起的身体下,悄无声息地溜进这间厢房的。
它透过雕花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驱散了昨夜红烛带来的最后一点虚妄暖意。
我,谢烛泪,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烛泪。
这个名字,是母亲生我时,梦见一滴红泪坠入烛火而取。
从前只觉得别致,如今品来,字字都是谶语。
我坐在涵辉院偏厢的窗前,看着那光线,一点点爬过窗角,落在梳妆台的铜镜上。
赵嬷嬷端来了洗漱的温水。
两个小丫鬟伺候我梳了一个端庄的妇人发髻,将那些象征着未婚少女的珠花尽数剔除,换上了几支素银簪子。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水声、梳子划过发丝的细微声响,以及里间偶尔传来的咳嗽声。
这一切,都像一场无声的默剧,而我,是那个被强行推上舞台,却不知该如何表演的木偶。
“少夫人,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夫人。
顾家的主母,顾玉池的……母亲。
去见他的母亲,以这样的身份。
这无疑是将昨夜的伤痛,**裸地摊开在日光下,再撒上一把盐。
我沉默地站起身,跟着赵嬷嬷,再次走入这偌大府邸的晨光之中。
不同于昨夜的红妆肆虐,白日的谢府展现出它作为钟鸣鼎食之家的另一面。
亭台楼阁,飞檐斗拱。
回廊曲折,一眼望不到头。
下人们垂手侍立,步履无声,见到我,皆垂下眼帘,恭敬地唤一声“少夫人”,那恭敬背后,是道不出口的怜悯吧。
阳光很好,金灿灿地铺洒下来,落在青石板上,落在朱红廊柱上。
这府邸太静了,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我自己那沉重的心跳。
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是花园。
时值春末,正是百花盛放的时节。
园中遍植名卉,姚黄魏紫,海棠醉日,蔷薇满架,一团团一簇簇,开得如火如荼,秾丽至极。
那馥郁的香气混杂在清晨湿润的空气里,甜腻得让人发慌。
赵嬷嬷引着我,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主院方向走去。
小径两旁,花枝探出,拂过我的裙摆,留下窸窣声响。
我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缓缓移动的鞋尖上,那上面绣着小小的、合欢花的图样。
就在一个转角,靠近一丛开得正盛的白色荼蘼花架时,赵嬷嬷的脚步微微一顿,侧身避让到一旁,同时低声道:“二公子。”
二公子。
我猛地抬起头。
花架的阴影下,站着一个人。
月白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姿清逸,比昨夜看起来少了几分仓促,多了几分属于世家公子的疏朗。
晨光透过花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正要往书房去,此刻也因我们的出现而停下了脚步。
是顾玉池。
距离,如此之近。
近得我能看清他衣襟上用银线绣出的隐隐云纹,近得能看清他长而微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近得……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依旧是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只是褪去了昨夜沉重的忧虑,恢复了它原有的夺人光泽。
那里面,没有惊涛骇浪,没有久别重逢的波澜。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湖面,映着晨光,也映着我此刻惊慌失措的倒影。
时间,为我们停留。
周遭所有的声音,风声、鸟鸣声、远处隐约的仆役走动声,都潮水般退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我该做什么?
说什么?
像昨夜一样,沉默以对?
还是该履行我作为嫂嫂的职责,客套地问一句二弟安好?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大约一息,然后,他微微颔首,唇瓣微启,吐出两字:
“嫂嫂。”
嫂嫂。
轰!
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碾得粉碎。
他叫我……嫂嫂。
不是“谢姑娘”,不是记忆中那声带着笑意的“姑娘”,甚至不是连名带姓的“谢烛泪”。
而是“嫂嫂”。
一个将他与我,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永世无法跨越的称呼。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如此自然,如此平静,却比世间最锋利的刀刃还要伤人。
它斩断了我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将血淋淋的现实,毫不留情地摊开在我的面前。
是啊,我是他的嫂嫂。
他是我的小叔。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是礼教伦常铸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看到了他眼底的平静,那是一种认命,也是一种划清界限的决绝。
他比我看得更清,也更早地,接受了这残酷的安排。
悲恸,如同海啸般从心底最深处席卷而上,冲垮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眼眶瞬间变得滚烫,视线开始模糊。
我不能哭。绝对不能。
我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用尽此生最大的克制,让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艰难地回了一句:
“二……二弟。”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从喉咙里硬生生刮出来,留下满嘴的血腥气。
然后,我不再看他,落荒而逃般,加快脚步,越过了他站立的花架。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或许还停留在我僵硬的背脊上,或许,早已移开,落回了他手中的书卷上。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走出很远,直到确认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视线范围,我才猛地停下脚步,扶住旁边一株高大的桂花树,剧烈地喘息起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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