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珩是在一个雪夜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彼时,京城已经连续下了三日的雪,天地间一片素缟。
涵辉院里,炭火烧得再旺,也驱散不去这死人般的气息呵。
我已记不清是第几个夜晚守在他的外间。
长明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我扭曲的影子,随着灯焰的跳动而摇曳,像一个不安的魂魄。
里间,顾如珩的呼吸声早已微弱得几不可闻,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我并非悲伤,只是麻木。
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我没有任何感情,甚至连怜悯都显得奢侈。
他的存在与消亡,于我而言,更像是一场与我无关的仪式。
我只是一件必须陈列在此的祭品。
夜极深了,雪落无声。
负责守夜的丫鬟靠在墙角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
万籁俱寂中,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哔剥声。
忽然,里间传来一声如同叹息般的呼气声,之后,便是一片死寂。
那是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死寂。
仿若像是连最后一丝维系着生命的游丝,也被这寒冷的雪夜彻底冻断了。
打瞌睡的丫鬟猛地惊醒,惊慌地看了我一眼,连忙起身撩开厚重的门帘,探身进去。
片刻后,她脸色煞白地退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少、少夫人……大公子……他……他去了……”
来了。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我坐在原地,身体僵硬,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心中一片空茫。
没有解脱,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虚无。
很快,脚步声、压抑的哭泣声、管事嬷嬷急促的指令声一层一层地传来,打破了长久的沉寂。
灯笼被一盏盏点亮,映得院中的积雪一片惨白。
我被丫鬟搀扶起来,穿上早已备好的孝服。
我被引到里间,按照礼数,需要为亡者进行最初的整理和告别。
顾如珩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容消瘦得脱了形,肤色蜡黄,双眼紧闭,嘴唇微张。
我站在床边,看着他,这个我名义上的夫君,我甚至未曾看清过他清醒时的模样。
一个嬷嬷递给我一块温热的湿帕子,示意我为他擦拭遗容。
我接过帕子,手却在微微发抖。
这不是出于恐惧或悲伤,而是对这场荒诞命运的抗拒。
我强迫自己伸出手,用帕子象征性地擦拭了一下他的额头。
触手一片冰凉,僵硬。
那是属于死亡的温度。
就在我收回手的那一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管事低声的禀报:“二公子来了!”
瞬之间,顾玉池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他看着像是从睡梦中被惊醒,仓促间只披了一件墨色的外袍,头发微乱。
他的目光先是不敢置信地投向床榻,当确认了那具再无生息的躯壳时,他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扶住了门框。
“大哥……”他低唤了一声,声音嘶哑破碎。
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不再是疏离,不再是克制隐忍,而是无法掩饰的失去至亲的巨恸。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眼底布满了血丝,像一张破碎的网。
他一步步地走到床榻边,目光死死地锁在顾如珩的脸上。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顾如珩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蜷缩了回来,紧紧握成了拳。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着,像一株在暴风雪中勉力支撑的修竹。
无声,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能让人感受到那蚀骨的悲痛。
我站在一旁,像一个多余的影子,看着他为他的兄长哀恸。
心中涌起复杂难言之绪。
有对他痛楚的感同身受,有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更有一种无边无际的茫然。
他为他兄长的逝去而心碎,那我的存在,我的痛苦,又算什么呢?
府中的管家和嬷嬷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
白幡被迅速挂起,灵堂在外间开始布置。
我被引领到一旁,跪在刚刚设好的灵位前,作为未亡人,开始履行我的职责,守灵。
顾玉池也被劝说着,在我身侧稍后的位置,跪了下来。
他是弟弟,同样需要守灵。
长明灯被移到了灵前,烛火跳跃着,映照着新立的牌位,映照着满室刺眼的白,也映照着我和他,这两个被命运强行捆绑在一起、却又被无情分隔的可怜人。
灵堂里很快便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角落里两个陪守的仆妇。
夜更深,雪更大,寒风从门缝钻入,吹得白幡飘动,烛火摇曳不定。
我们跪在蒲团上,相对无言。
不,甚至连相对都谈不上。
我跪在前面,只能感受到他存在的气息,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
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五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
这深渊里,填塞着礼教,伦常,死亡。
以及……他那刚刚逝去的兄长。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缓慢爬行。
膝盖从一开始的刺痛,渐渐变得麻木。
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我的目光,投落在了灵前那盏长明灯上。
烛炬。
它在那里安静地燃烧着,烛焰因为偶尔钻入的寒风而扭动、挣扎。
滚烫的烛泪,不断地从火焰根部涌出,顺着烛身蜿蜒流下,一层覆盖一层,在烛台下堆积成血红色的琥珀。
那景象,竟有一种献祭般的美。
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烛泪,何尝不像我们心中淌下的血泪?
无声无息,滚烫灼人,却只能在这冰冷的灵堂里,悄然凝固,堆积成无人看见的伤痛。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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