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舐着寂静的夜,刀剑织就炼狱森罗。
唯有残骸,无声诉说着此夜的苦难。
而在这无边的残骸里,矗着一道人影。
他似要融在夜色里,黑衣黑发,形销骨立,散发着和形貌不符的暴戾气息。
“喀嚓。”
倏而,寂静中传来枯叶踏碎的突兀声响,暴戾的恶中闯入一缕违和清气。
男子忽地转头。
来人衣袂纷飞,散发长扬,头顶一撇标志性的白发,手提一柄鹤唳清霄的宝剑,穿过无数尸骨,血色沾湿袍袖。
他引剑直指男子:“你不是相里鱼,你——是谁?”
“相里鱼”闻言,并不作答,反而挑眉了然:“哦,是你。”
他认出来了,来人叫左拂衣,是他现下这具寄体令人稀罕的一点绮思,更是宗门里炽手可热的一代天才。
天才啊,他最痛恨的就是天才。
大相径庭的表现让左拂衣冷声定论:“你杀了相里鱼,夺舍了他。”
“相里鱼”哈哈大笑,并不否认,单薄瘦削的皮囊与霸道无匹的作风形成刺目对比。
“我还要杀你!”
话音未落,人影已动。“相里鱼”抟气运掌,万千生魂幽幽而现。它们挟着万千恨意,在恶人的意志下,结成万千死寂之阵。
有形的恨意绵长如丝,柔韧锐利,团团袭向左拂衣。
左拂衣岂会畏惧,挽剑便上。鹤唳鸾鸣,电光火石间,已灭三千恨丝。
“有点能耐,但也到此为止了。”
那恶人从容收回阵法,抬手虚空一握,一柄镰刀赫然在手。那镰刀足有两人高,巨大无比,却不似实物,变幻莫测。
左拂衣凛然,侧身试探一刺,旋即撤步。
才刚后撤,巨镰便忽地出现在他身前,一勾,快得不及眨眼。若非左拂衣谨慎,恐已破肚开膛,魂归九天矣。
一刀落空,让“相里鱼”的眼中泛起嗜血红光,不详得令人心惊。只见他镰刀轮转,引动四方怨气,吸纳一身邪功。诡谲路数,弯弯绕绕,皆向左拂衣袭去。
左拂衣岂甘示弱,提劲运气,光华流转间,已锵锵对战千剑。
那恶魔从遥远的东临山一路屠至此地,踏平城镇村落,尽除宗门修士,造就无数杀孽。
论天时,乃子夜至阴之时;论地利,于万鬼恨死之地;论人和,是集众怨于一身之人。
左拂衣灵剑滞涩,渐渐支绌;反观“相里鱼”,却越杀越勇,终究占了上风。
“这就是今世的天才吗?哈,不堪一击!”
“相里鱼”一击拒敌,左拂衣堪堪抵挡,才稳住,迎头又是一击。削薄的利剑,难当沉浑的死镰。左拂衣在连环杀机中,一步步被逼向崖边。
正当他退无可退、即将落败之际,“相里鱼”的袭击突然一滞。
只这一瞬,便教左拂衣捉住契机。他迅速出手,直指对方弱点数下,又在将被反击时,反向踏云掠步,撤回安全的位置,成功掰回一城。
“看来,你也不是不可战胜。”
那恶魔却好似才刚回神,讽笑道:“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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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海深处,两道灵魂一强一弱,形成鲜明对比。
那道强的,仿佛浑然怨恨,晦暗不见形貌;而那道弱的,清透缥缈,却正是与左拂衣对战那人的模样——真正的相里鱼。
他仿佛一只残破的风筝,飘飘摇摇,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化作风中尘埃,却因一根诡异的丝线,堪堪维系,未曾消亡。
他沉默不语,只有微颤的双肩和紧抿的嘴唇,暗示着他的消耗。
“真是冥顽不灵。”那恶魂信手拍了拍胸口,那里还残留着穿心而过的灵屑。他甚至懒得恼火,对此习以为常。
“你以为这样,就救得了他?看看吧,他甚至不知道是你在帮他!而你费尽心力给他换来的机会,只能碰到我的一点皮毛!”
相里鱼亦不理会,只是冷漠地看着恶魂。他喘息渐平,竟又聚气成剑,排剑成阵,向恶魂攻去!
剑意微茫,隐有灵光,它们附着了相里鱼魂魄的核心灵力,誓要与恶魂战至最后一刻。而其代价,便是相里鱼的魂魄更晦暗了。
然而既有所觉,岂会不防。恶魂抬手竖起千丝屏障,一丝一线,皆是杀气。相里鱼透支灵魂的一击,被万千杀气击溃,消弭无踪,甚至没碰到恶魂衣角。
他既怜悯又嘲讽,心中却已没了兴致:“这般徒劳挣扎,我都看累了,看来还是早点结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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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海的对峙,不为识海之外所知。左拂衣看着动作渐缓的“相里鱼”,非但不觉胜券在握,反而心思渐沉。
那人攻势之狂,气劲之浑,对峙以来,不曾消减半分,岂会突然乏力?怕是有更难应付的招式等着他。
他应该趁机削弱对方……
然而,不及左拂衣出手,“相里鱼”便先动了。
“就这样吧。”
他周身气息忽然变了,瞬间风起云涌,邪气鼓涨天地。
“我困渊下千年,只待此刻。我名为焱。做鬼后,可千万别忘了找我啊!我很期待,你仇恨的味道。”
左拂衣:“!!!”
竟是传说中千年前为祸世间,牺牲了无数先辈英杰才得以镇压在宗门禁地、无间之渊的灭世魔头——魔罗焱!
无间之渊,难道是之前相里鱼灵根被废时……
不及他想那么多,魔罗焱的杀气便织成天罗地网。刹那间,浑浊的怨恨笼罩四野。左拂衣旋剑以卫,却仍是不敌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杀机,终究落了下风。
陷入法阵的猎物,沦为布局者的脚下蝼蚁。魔罗焱双眼忽睁,诡异的猩红色如有实质,穿透重重迷雾,直窥猎物弱点。镰刀乍现,一勾——夺命!
左拂衣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镰刀穿透,丹田爆裂,眼睁睁看着镰刀抽身,血色蒙眼,死亡降临。他的手犹在执剑,他的剑犹在挣扎,而他已被画上句号,定下结局。
天旋地转,剑落无声。
他仅剩的意识告诉他,他倒下了,和所有的同门一样,横七竖八地倒下了,成为这片炼狱中,又一具无名尸首。
他仅剩的意识告诉他,他不是合格的天才,他救不了任何人,斩除不了一个魔鬼。
他仅剩的意识……
“相里……”
===
识海深处,相里鱼看着左拂衣双目圆睁,缓缓倒下,口中依稀念着自己的名字。
而“自己”的手上,却是杀死他的凶器,和顺流而下的滚滚鲜血。
虚幻的灵魂忽地颤栗飘摇,他似要调动真灵,与真凶同归于尽,却脆弱到连吐息都能搅乱自身灵气。稚儿初学般的一剑,轻飘飘被魔罗焱化解。
相里鱼勉力凝神:“……不能……让你……”
“一代天骄,可怜啊!”嘲弄的语气,不知在说左拂衣还是相里鱼。魔罗焱显然心情极好。他信手一挥,收起镰刀,优哉游哉,走上唯一的高台。
苍生台——这是它曾经的名字。而今,苍生台下,苍生涂炭。
魔罗焱居高临下,欣赏着自己亲手打造的这片焦土,复又转身,看向台中央悬空的奇异精核。
“灵脉之华竟被这样使用,真是暴殄天物。她该活久些,看看她庇佑的后人都是些什么垃圾!”
说着,他将邪力全数灌进,瞬间顺着灵脉之华侵入整个灵脉!
不再只是苍生台,天地间的灵气都变得诡谲起来。灵脉爆发出了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量,以灵脉之华为中心,迅速扩张开来。魔罗焱相里鱼首当其冲。
霎时间,天地响起万千哀嚎,撕心裂肺,寂静的尸骸仿佛变成尖啸的厉鬼,森冷的人间换作炽烤的炼狱。
识海中的相里鱼也快要被撕碎了。他不知道魔罗焱要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嚎哭的厉鬼声勾动心绪,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些被“自己”杀掉的人:村民、走卒、同门,师祖、师父、小师叔……
恨!
相里鱼只觉心中涌起滔天恨意。那些恨意陌生又熟悉,让他有了一种充满力量的幻觉。
最后的幻觉里,相里鱼凝聚所有能凝聚的力量,向着魔罗焱的方向,一剑,无回!
然后灵魂被寸寸消解,意识也彻底涣散。
不留半点痕迹。
===
腹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灼烧。
熟悉的痛感将相里鱼从黑暗中唤醒。
“嘶……”
等等,醒?
相里鱼猛然睁眼。
头痛,腿痛,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丹田的丝丝灼痛告诉他,他还是那个无用的残灵根。但眼前熟悉的房间,毫无疑问是他曾经的宿处。
他缓了缓,侧身摸索枕下,果然摸到一本小簿,边角十分毛糙。
这是相里鱼曾经随身携带,日日记录的笔记。他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却会给自己安排每日任务,做修炼总结。
但自被魔罗焱夺舍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摸到过这个本子了。
相里鱼对着空白的封面,流连摩挲了一番,才轻轻翻开。
过往的字体、曾经的迷茫与了悟,都一一跃然纸上。那些有关剑技与修为的喜悦,好像已经很远很远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回忆往昔,将本子快速翻到有字迹的最后一页。
他的总结停留在炼气化神。
果然,他回到了灵根刚刚被废、魔罗焱尚在潜伏的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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