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岐昭都城郊
孙承宣身披帅挂,按辔勒马自山崖眺望都城,一别十个月,他已经无法预料昭都风雨如何。几步之外的柳树低垂着枝条,风一吹,孙承宣的思绪就跟着摇曳的枝桠回到一年前。
孙承宣是前任宰相嫡长子,在其幼年时皇子病弱,彼时朝臣以贿成政,大有‘一干一方’之人扶摇直上。
前线战败,先皇血诏命孙家子替皇子赵伸入大燕为质子。孙承宣当时刚过幼学之年,身做长子领命入燕,可他尚且在赴燕的途中先皇就驾崩了。
一直到十三岁那年他才拼死逃回故国,可等着他回去的却是父亲被害而亡的消息,以及被无辜背上克死皇子之名而锒铛入狱的命运,满朝文武跪于太初殿以死求情,圣皇秦凝无奈只得压其入上林诏狱,一关就是两年之久。
蛰伏数年,孙承宣终于等来了机会。明宁七年,圣皇败坏三纲五常,女子称帝,又豢养面首数十。整日骄奢淫逸,肆意猎杀大臣,户部上行下效,连年克扣四海军费,最终逼得边疆十六部起兵反叛。
御史台中丞高禾买通秦凝身边正得宠的薛南易,将孙承宣从上林诏狱里一旨发配充军。
秦凝本以为能借此战乱一举解决孙承宣,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没如她所愿阵前亡,反而所向披靡,战功赫赫,深得民心。
才不过几战,收复城池无数,圣皇棋输一步,尽管处死了薛南易,却仍不得不顺着朝野中的千呼万唤,封他做了奇袭将军。
“旭言?”吴策见人不应,挥了挥马鞭,孙承宣眸子才有了神色,吴策调侃道:“这是在念谁?怎么这般入迷,连叫几声都不应,快走吧。圣皇还等着咱们。”
孙旭言动了动鸦色的长睫,驭马跟了上去。
此次出征,除了舅舅高禾安排的几位裨将以外,与自己最亲近的莫过于西川吴氏的庶子,吴策。
他和孙承宣一道长大,生死之交。
吴家当家夫人是圣皇的嫡亲妹妹秦倩,而吴策的生母则是个连外室都算不上的花魁。偏偏吴策自小读书习武皆在他两个兄弟之上,秦倩恨他入骨。
孙承宣打马上前,侧头唤他:“仲云,我想先回趟府,先换身衣服再去面圣。”
吴仲云思索半刻,也就允了下来:“你说的也是,咱们这铠甲血腥味太重,确实不宜面见圣皇。你去吧,我在红绡楼等你,这仗一打就快一年了,我可是好久没见我的蕊娘了。”
“不好,”孙承宣看他,说道:“入了昭都不拜见圣皇反而去见书寓,御史台肯定不会轻饶了你。”
吴策眸子暗下来,寒光闪过眼底,淡淡地说:“可我不想回府,你也知道,我此番偷溜出来打仗,为的就是能够立下战功,然后封侯拜相另赐府邸别居。”
“我知道,”孙承宣凑过身去,唇角带笑说:“你若不嫌弃,跟我一道回府,咱们身量差不多,一起换一套再去。”
吴策嘴角一弯,挑眉打趣他说:“别这么朝我笑,勾得我魂都没了。”
孙承宣轻笑道:“抬举了。这世上谁不知,你吴仲云把你母亲美貌继承了个十成十,我可勾不动你吴二少。”
吴策打趣道:“那是因为你孙旭言就没怎么出现在人前过,不然就大少这松形鹤骨,顾盼生姿的,还有我什么事儿。”
两人说完对视片刻就一起朗声大笑,扬鞭纵马踏往天际。大军沿着官道浩荡向东行了半个时辰,抵达了昭都城门。孙承宣跑马在前,一眼就看到了牵马站在城门口的长赢。
吴策打马过来时,本欲开口炫耀马匹,却顺着孙旭言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长赢。
二人压着大军徐步靠近,吴策收了收缰绳,侧头说:“既是家里有事,我先去看看旭彬。”
“也好。”
吴策领着大军入城受封,沿街百姓无不赞美,更有甚者下拜磕头,吴策对这一场众星捧月很是受用,压着辔头走得很慢。孙承宣望着他的背影笑了,见他翻身下马,长赢快步过来,抱拳施礼。
“何事?”
长赢起身,压低声音回复:“主子,是大燕白太傅的羽...羽檄。”
孙承宣凝眉看他,寒光扫过四周后,上前一步凑他更近,重复道:“白太傅怎么会给我发羽檄?”
长赢说:“来人是这般说的,那人星夜入城,铠甲之上尽是干透的污血,估摸着是大燕生了什么变故,连战衣都来不及更换。”
孙承宣展开小笺,字迹苍劲熟悉但内容寥寥仅有八个字,却看得人心悸:
“岁欢托言,生死衔恩。”
岁欢,他也曾问过这个名字的寓意。她说,岁岁欢愉,世世平安。
长赢见他神色不好,出声提醒:“主子望三思,您...如今且站在薄冰之上。”
“嗯,”思绪浮动辗转而回,孙承宣说:“舅舅的意思是什么?”
长赢答:“中丞只说了一句话‘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
孙承宣不语,长腿一迈上了马,不待长赢跟上来,就纵马往府邸去。他冷着脸,一路疾驰,狂风灌入耳朵,淹没了所有喧嚣。
鳞次栉比的建筑在余光中迅速后退,街上叫卖和嬉闹的声音他都置若罔闻,自然也顾不得百姓举手高呼恭贺他凯旋。
座下良驹,名唤绝影。
可日行千里,跋山涉水如入无人之境。不出半刻就跨过朱雀大街到了孙府跟前,孙承宣勒住狂走的骏马,座下绝影不及住蹄,被迫人立而啼。
府门前垂手打盹的家丁听见声响,上前几步辨认,见来人是孙承宣立刻面露喜色,朝着里面喊,就连声音也染上喜悦:
“大公子回来了!”
“大公子出征辛劳,吴二少在二公子房里,”家丁一路引着他入竹园从小径往高夫人房里去,伸手替他拨开枝叶后问道:“小的去给您传膳?还是烧沐浴的热水?”
“不忙,”孙承宣平日话就少,现下心里有事更是不想开口:“帮我准备两身干净的衣裳。”
“诺。”
吴策和孙承谦一道从游廊的另一头过来,才将九岁的二公子拿着没开刃的剑,在吴策身旁手舞足蹈的,吴策被他吵得头疼,冲着孙承宣的方向仰了仰下巴,示意他去祸害自家哥哥。
孙旭彬见孙承宣穿戴的金甲被骄阳照得反光,瞬间撒欢地朝他奔来。
语气里全是激动:“大哥,看我锻造的剑!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
孙承宣抚着他的头往后推了推,费力挣脱孙承谦的环抱抽出手来后,强行挤出了个笑容:“小谦,我得先见过母亲。”
话毕,就径直入了屋内。
吴策在一旁煽风点火,感叹道:“你哥这么闷,日后怎么给你找嫂嫂。”
孙承谦倒是习以为常,耍着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剑法语气全是激动,说:“才不会,我大哥长得这般好看,我家门槛都被踏破了,不会缺嫂嫂的。就算大哥一个没看上,这不是还有吴哥哥你。”
“咳,”吴策本是急性子,更不喜欢品茶,索性揭开茶盖草草吞下茶水。这一招他用了快十六年没有一次被烫到过,孙承谦一句话倒是让他烫了个结实。
“没事,”吴策摇摇手拒绝了女婢递来的手巾,吸了口凉气质问:“哪个王八羔子教你的?”
孙承谦绷着脸不敢笑,只说:“是你自己一年前在康源楼说的。”
吴策眼疾手快扯住孙承谦的耳朵,咬着后槽牙说道:“我那是喝多了,别瞎说!要是坏了小爷的姻缘,我就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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