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萋萋轻轻颔首,“阿姐但说无妨。”
见气氛已烘托得恰到好处,程敏敏终于启唇,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意图:
“这不明日便是上巳节了吗,我听闻思齐书院将于锦绣湖畔设宴,届时除了曲水流觞外,还有祓禊祈福、踏青赏春之类活动,热闹的很,我……”
言及此处,她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语气中透出一抹自怜道:“我来京数载,还从未有机会参与这样的盛会,心中着实向往,不知妹妹明日可否携我一同前去,让我也长长见识呢?”
程萋萋听完,面上虽波澜不惊,心中却已是冷笑连连。
这番说辞,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可在她的印象中,自程敏敏八岁随兄长程浩投奔国公府以来,无论是上元夜的花灯游,端午的龙舟竞渡,还是七夕的香桥会,重阳的赏菊会……但凡是自己能去的,几乎都会带上她,哪里就像她说的那般凄楚了?
也就是前世自己太过心软,念她自幼孤苦无依,才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如今想来,凡此种种,不过都是演给自己看的罢了。
不过……
说起流觞宴,程萋萋心头微动,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前世,程敏敏的确如愿以偿,跟随自己混入了思齐书院。
可在流觞宴上,她非但没能攀附上任何权贵,反而还弄巧成拙,险些丢了性命。
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程敏敏见一位衣着华丽,举止优雅的公子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浅酌慢饮,心中料定他身份不凡,便趁机端起酒杯,主动与他攀谈了起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位行事低调的公子,竟是当朝太师的嫡孙,同时也是熙和公主未来的驸马——沈玉卿。
而她与沈公子相谈甚欢的场景,则好巧不巧地被前来赴宴的熙和公主给撞了个正着!
熙和公主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自幼娇生惯养,性情骄横,岂能容忍旁的女子接近自己的未婚夫?
于是,她当即吩咐身边的宫人将程敏敏拿下,当着众人的面赏了她几记耳光,还扬言要将她投入锦绣湖中,以儆效尤。
在场的宾客皆深知公主的蛮横跋扈,竟无一人敢为程敏敏求情。
幸而公主的同胞兄长,也就是二皇子及时赶到,制止了公主的鲁莽之举,这才让程敏敏逃过一劫。
但此事过后,程敏敏意图勾引驸马爷未遂,反被公主严惩的丑事便迅速传遍了京城,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为此,程敏敏还曾寻死觅活过一阵子,不过最终还是被劝了下来,躲在府里暂避风头。
直至外界议论平息,才敢偶尔外出透气。
回想起那些过往,程萋萋眼眸微转,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既然阿姐都如此说了,那我岂有拒绝的道理?”
程萋萋莞尔一笑,一脸的天真无邪道:“明日,阿姐便随我一同前去吧。”
既然程敏敏执意要去自取其辱,那不如就遂了她的愿,让熙和公主好好教训一下她吧。
“真的?”程敏敏未曾料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可真是要多谢妹妹了!”
一想到能参与明日的流觞宴,程敏敏心中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眉眼间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若能借此机会攀上高枝,别说一套头面首饰,就是舍弃全部家当,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那我便不打扰妹妹歇息了,咱们明日再见。”
心愿达成,程敏敏便不再多做停留,起身准备告辞。
此刻的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房,去筹备明日穿戴的衣着首饰了。
她深知自己出身卑微,唯有打扮得光鲜亮丽些,才能在这贵女云集的场合中脱颖而出,博得贵人的青睐。
程萋萋自然明白她的这些小心思,也不多做挽留,很快便将她送至门外,目送着她离开了碧桃斋。
——
与此同时,城西蒋府。
“什么?失手了?”
蒋誉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地质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会失手?”
面对蒋誉的怒火,张管家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道:
“回公子,是……是这样的,那吴顺原本就要得手了,没曾想半路竟杀出了一辆马车,那车夫是个高手,一拳就将他打翻在地,吴顺见情况不妙,就只好先撤了……”
“撤了?”蒋誉皱眉,“那他现在人呢?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张管家闻言,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吴顺他,被那车夫劫走了……”
“什么?劫走了?”
蒋誉一听,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怒火中烧道:“你不是说安排了人接应吗?那车夫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人劫走不成?”
本来计划失败就已经足够让他愤怒的了,可如今,竟然连吴顺本人都被劫走了!
这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吗?
张管家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道:
“老奴确实安排了接应的人,怎奈那车夫的武功实在了得,咱们的人压根不是他的对手!老奴怎么也没想到,在那升平巷里,竟还隐藏着如此高手啊……”
升平巷地处偏远,其中居民多为普通百姓,所以张管家的确不曾料到会发生此等变故。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头磕得咚咚作响,满脸悔恨之色,“今日之事,的确是老奴疏忽了,还请公子责罚。”
蒋誉见状,虽然心中仍有怒气,但终究还是念及多年的主仆情分,没有惩罚张管家的失职。
只见他挥了挥衣袖,竭力平息着内心的烦躁,示意对方起身道:“罢了,你先起来吧。”
言罢,他转身坐于软榻之上,眉头紧锁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查明吴顺的下落才是。”
他这么说,并非是因为担心吴顺的安危,而是怕有人会利用吴顺,做出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
毕竟,作为蒋府最得力的打手,吴顺知道太多有关蒋府的隐秘了。
他的生死尚属其次,重要的是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否则遗祸无穷。
“那车夫的身份,可查清了?”蒋誉冷冷发问。
张管家闻言,赶忙凑到了蒋誉的面前,一副讨好的语气道:“查清了,此人姓黎,是应国公府的车夫。”
“什么?”
听到“应国公府”这四个字,蒋誉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你的意思是,今日阻碍我们计划的那辆马车,竟是出自应国公府?”
“正是,”张管家点头确认,继续娓娓道来,“吴顺被劫走后,我们的人就一直尾随着那辆马车,亲眼目睹它在宵禁前驶入了应国公府。”
蒋誉一听,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皱眉问道:“那车上乘坐的是何人?”
“据他们说,是一位公子与一位小姐。”
听完了张管家的回答,蒋誉顿时僵在了原地,内心波涛汹涌。
公子和小姐……
应国公府中,符合这个条件的,不正是程霖和程萋萋兄妹吗?
可……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升平巷?还好巧不巧地撞破了吴顺的行动?
要知道,应国公府位于城西,距离城东的升平巷可是隔了八丈远。
难道,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派人去袭击裴书谨的事了?
这般想着,蒋誉忍不住浑身一激灵。
“公子,需不需要老奴派人盯着应国公府那边?”见蒋誉半天不说话,张管家终是按捺不住,轻声试探。
那车夫既是国公府的人,在成功捕获吴顺后,定会寻机回府禀报。
若能及时掌握他的动向,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吴顺的下落了。
蒋誉闻言,终于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略作思索,终是摇头否决道:“不可,那毕竟是国公府,守卫能力不容小觑,我们的人一旦涉足,只会更快暴露身份。”
“那公子打算……”
“弃卒保车。”蒋誉淡淡道。
尽管他还不知道国公府准备如何处置吴顺,但既然此事已成定局,那当务之急便是与吴顺彻底划清界限,无论后续事态如何发展,都坚持咬定对此毫不知情。
毕竟,眼下并无确凿证据能够证明是他指使吴顺去袭击裴书谨的,只要他坚决否认,即便是京兆尹也无法给他定罪。
至于吴顺,无非是个替他卖命的下人罢了,就算舍弃了,也还是会有更多更厉害的人主动投靠上来,顶替掉他的位置。
能给他的家人一笔丰厚的补偿,也算是尽了自己做主子的情面了。
看着蒋誉那凉薄的面容,张管家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拱手应承道:“是,公子。”
——
与此同时,应国公府。
青竹院内,夜阑人静,月上梢头。
程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双眼,终于合上了手中的书卷。
他缓缓起身,将案上摊开的笔墨纸砚仔细收拾规整,随后又踱步至书架前,将刚刚翻看过的书细心归位。
每晚就寝前,他都会挑灯夜读许久,尽管明知这个习惯极为伤眼,却也始终乐此不疲。
收拾妥当后,程霖正欲熄灯就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世子,是我。”
程霖闻言,随手披了一件外衫,然后手持烛灯,转身推开了房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程霖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到来一般,略微颔首道:“黎叔。”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之前派去追捕黑衣人的车夫黎叔。
程霖知道,他此番深夜来访,定然有要事相商,于是略微侧身,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进来说话吧。”
黎叔爽朗一笑,未作过多推辞,径直步入了屋内。
借着烛灯的光亮,两人移步至书案旁,于两侧的软榻上分别落座。
程霖亲手斟满一杯茶,递给黎叔道:“黎叔辛苦了,先喝口茶再说吧。”
“嘿嘿,世子客气了。”
黎叔笑着接过了茶杯,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饮罢,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世子放心,人我已经抓到了,现下正关在城西的当铺里,由我那帮徒弟们严加看管着,绝对不会出任何岔子的。”
他口中的那间当铺,名叫“同兴当”,明面上是私人经营,实则却是国公府名下的产业。
为了防止有人滋事,当铺内配有许多武艺高强的护院,皆是黎叔亲自培养出来的高手。
有他们在,自然不用担心那黑衣人会逃脱控制。
“如此甚好,”程霖满意地点了点头,抿唇一笑,“黎叔办事,果然让人放心。”
“世子过誉了。”
得到夸奖的黎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道:“对了,世子打算如何处置那小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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