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雁云雨

按原先的剧情发展,女主重生第一晚就应该心死黑化,独守空房的开端外加前世的屈辱遭遇,附带悲剧重演的未来。

且先不提读者有什么悲愤情绪了,拿爽文一贯的中二套路,遗世独立的主角就算过去有不少摸不着头脑的耿直愚蠢和盲目自大,堪称黑历史的经历。

可她再怎么样也是主角啊,光环为大,一切故事线为她优先服务,所以,唯有血流成河的结局才能弥补她前世所受的一切创伤,换一种说法就是:一雪前耻才配得上她。

月上柳梢,天地静谧,守门的小奴婢开始犯困,嘴中泄出一串不知道是什么的呓语,细弱柔软的星子挂在天上一个劲地闪。

007这个天选打工人还在疯狂敲击键盘,绞尽脑汁搞业绩。

它熬到脑子开始滋滋冒烟,浑身上下就剩半口气吊着的时候,才想到最后一个冒险的法子。

那就是,让角色知晓自己身处书中。

虽然这很危险,极有可能造成角色精神世界的崩塌,间接导致世界的塌方,引起上级的注意,让它惨遭销毁之灾。

但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它才管不到这么多,既然要做出改变,那就要承担风险,比起剧情被扰乱造成的资金损失,这点伤害不算什么。

毕竟它可是曾经的一代劳模。

007的触手悄然间贴上雁**的额头,均匀地、律动地输入被重置一遍了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晨曦来临,窗外繁星被剥夺光彩,月影稀疏,翻滚的棉软云朵在鱼肚白的天幕慵懒地伸腰,继而天光大亮。

主角冰冷惨淡的新婚夜就这样过掉。

【宿主,宿主,你该醒了。】

007呼唤她。

雁**扯下头上的红布,缓慢地环顾四周,撑了撑犯疼昏沉的脑袋,这才接收自己重生的事实。

头顶的饰品沉重而繁琐。

她起身甩了甩冻僵的手,走到铜镜前坐下,开始细致地摘除金钗和耳坠手饰,动作娴熟,神态自若,完全没有异样。

007:……

它也没闲着,不停的在光屏上比对宿主的情绪数据。

嗯……情况不容乐观。

007开始抓狂:为什么啊?

为什么宿主看上去还是文文静静的,没有大杀四方?

难道它失败了?

不是吧?

007十分崩溃,破罐子破摔般大喊:

【宿主!】

“怎么了?”

雁**被吓得手一抖,立马停下动作,屏息敛声,从铜镜中悄悄观察背后,难不成屋梁上有刺客要杀她?她才刚复活怎么就有仇家了?

007:【宿主的记忆恢复的如何?】

雁**眼见没事,微叹了口气:“我觉得恢复的很好,你不必担心的。”

007听到答复,依旧没放轻松。

它扶住额头,一堆疑虑接踵而至。

难道上级剥削了它的能力么?

无法向角色透露剧情?

还是说操作有延迟?没来得及触发?

雁**整理好头发,垂首看了看身上这件做工无可挑剔的喜袍,又扭头望着一旁备用的衣裳。

婢女到了时辰便会进来,怎么还没来?

她这想法刚出,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俏皮的女音响起:“夫人?您就醒了么?我这就为您梳洗。”

小姑娘的嗓音犹如清透的葡萄汁,甜美软糯,婉转动人,瞬间吸引了头脑混沌的雁**注意。

007也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猛地僵住。

这声音好熟悉……如果猜的不错。

它一抬头,果然,出现的这个人!007就算过了八辈子都不会忘记啊。

不久前,她还是那个执行上级命令,准备摧毁它的新一代系统。

怎么会是她?

007冰冷枯寂的精神世界里,闯入一道遥远的讥讽掺着冰渣子:

【好久不见啊,007。】

【我竟不知,你这个废物居然没被自然消化?还找上主角绑定了,时间过了那么久,你还是对自己的业绩能力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的宿主。】

看到这排乱入芯片的强势宣言,007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好像它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似的,输入处只有一道竖线安静地闪着。

任凭对方入侵和攻击。

【!!!警报!!!警报!!】

【紧急触发提醒:007,您的主机正在遭受重创,请做好防御……】

对契约伙伴的遭遇一无所知的雁**,还在盯着突然出现的小姑娘发怔。

眼前的婢女莫约十三岁,豆蔻年华,笑盈盈地望着她好久,一双眼睛极为水灵,像单纯无害的山间幼鹿,叫人欢喜的紧。

虽然她对她并无印象,甚至可以说未曾见过,但她们对视时,雁**却感觉如春风拂面,格外舒适。

故而也眉眼轻松,态度柔和地扬唇笑道:“更衣吧,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叫银瓶,我来为王妃梳头。”

银瓶一靠近她,便开始絮絮叨叨,什么都说,一点不怕生:

“王妃,殿下昨夜去了长白山,婢子虽不知缘由,但也听了些风声,就在前月,幽州王殿下于风雪夜突遭偃月阁暗卫刺杀,幸得长白山神女掩护施救,方才得以脱身。想必殿下去长白山一事和那神女定有瓜葛。”

“婢子不敢多加揣测,只是,这明人眼里都可见,新婚夜不归,殿下这点做的的确不对,还望夫人大人大量,莫要伤心过度……”

雁**静静地听着,支着脸,微敛眼眸没有半分生气。

因为,此时的她正被一种难以抗拒的浓重困意包裹,眼神变得涣散。

好像只要她专注于一件事,便会感觉眼帘挂了千斤重的巨石。

雁**甩了甩头,想要清醒点。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银瓶帮她缠着头发,温暖的手指贴上她的鬓角,甜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手中动作也愈来愈轻。

雁**总觉有些不对劲,她疑惑地转头看了银瓶一眼,还没等多想,就直直地倒在梳妆台上。

银瓶见她倒下,细长的眉梢轻挑,眉下亮晶晶的眸子中闪出一道冰冷的机械蓝光,传达信息:

【007,你做的好事啊。】

困在电子牢笼中的007蜷缩在角落,它的身躯呈透明胶状,只有一个简单的人形,没有五官,没有体温,更没有心跳。

叮咚提示音响起。

它的耳朵灵敏地动了动,现在它能够接受的所有数据只有银瓶下发的,所以想都不用想会是什么样一副光景。

007已经不期盼收到好话了。

宁愿埋头发呆也不接收消息,尽量把存在感拉到最低。

【007】

【不要装死。】

【听见没?】

但提示音明显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叮咚叮咚不停歇,惹得007心烦。

躺又躺不平了,摆又摆不烂,只能慢悠悠地坐起来,肃着脸查收消息。

007:姑奶奶,你真6,我特么不想干了也不行?你要杀要剐把我送回公司啊,大不了再来一次格式化,挫骨扬灰呗。你有能耐,自己上啊……

它的触手在发送键浅浅停留,最终气不过还是闭眼,一鼓作气按下发送键。

007发出去果然神清气爽了,它心想:呵,谁还没个臭脾气……哥就是宁死不屈。

银瓶有些意外会收到回复,不过她也只是鄙夷轻笑,选择性无视。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将视线投向倒在梳妆台上的雁**,眼眸霎时变得温柔,她虔诚牵起雁**的手,放在手边小声呢喃:“宿主……我会让你彻底忘了007,重新开始。”

您是主角,就算如今身陷泥潭,怎么能和这种不合格的系统挨上边。

它不配。

昏迷中的雁**并不知道自己深陷两个系统的修罗场中,只隐隐觉得自己被几道灼灼的目光注视着,漠然的,无奈的,疲惫的,令她莫名烦躁。

银瓶迅速上报了当前的情况,弹窗中出现一段指令:

【你把主角那段孤魂野鬼的经历删掉,删得越彻底越好,再把她前世的屈辱值叠加到最大,这样剧情还可以保证不塌方,不过这段时间你需要暂时陪在她身边,一旦有情况立马汇报。】

银瓶:【您意思是:主角直接重生,并已知晓自己的命运,亟待复仇?】

【不错。】

银瓶:【我把时间倒置到前夜,以保证主角不会产生怀疑情绪。】

对方静默片刻:【好,我对你一向放心,你自己看着办吧。】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雁**呆愣地靠坐床边,她抬起手茫然地扯下勾缠着发钗的红盖头。

冰冷的婚房,除她一人,再无活物。

她居然没死,她回来了?

眼前情景,实在……过于熟悉了。

不正是她刚嫁入王府时的场景?她的夫君幽州王梁烛彻夜未归,第二天便带来了她的那位宿敌——长白山神女,那个她羡慕一世又嫉妒一世的女人。

一切悲剧都还未开始的时候。

雁**的心脏砰砰乱跳,呼吸变得十分急促,眼神有些惶恐和飘忽不定,她偏头,瞥见了黄铜镜中稚嫩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柔软微暖的脸颊,表情大为震撼。

这是假的吗?

她不是……不是应该早被那只万年狐妖炼化为一摊血水了?永世不可入轮回吗?

怎么会还在出嫁这天?

或许是迫切想要证明这一切的虚实,她不顾浑身酸痛,拖着僵直冰冷的腿起身推开房门。

豁晃一声,红漆木门被推开了,清澈的白光倾泻而下,抚上她的眉心。

雁**看见院内开得火红的石榴花在风中微微颤抖,她嗅取丝丝草香,感受和风温度,一切都在用另一种方式敲打她、提醒她,这是真的。

雁**后退半步,脱力似的倚在门上,牵扯僵直的嘴角,默默心想:或许她真的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如果是真的,她所处的世界,从始至终,只是几个铜板就可以买到的话本子,她只是其中一个让人啼笑皆非、充当茶余饭后谈资的丑角。

这一想法刚出,就引得她毛骨悚然,她的结局是不是会再次命丧狐口?

团团热泪夺眶而出,一种无法掌控的宿命感如兽笼般禁锢住她,打的她猝不及防。

她明明觉得很可笑啊,也很想笑,但油然而生的悲伤却让她哽咽泪流。

原来自己羡慕嫉妒了一辈子、拿命都换不来的东西,只是因为天生注定不属于她,早知如此,她争什么呢?

雁**拭了拭满面的泪水,胡乱扯下头上那贵重无比的凤钗,毫不怜惜地一把丢掷在地,即使牵扯头皮一阵刺痛,她也没有停止动作。

那模样一眼望去,真真是个疯子。

这时却听,翠雀惊飞,树枝骤断。

雁**茫然抬头,于凌乱青丝、蒙蒙泪眼之中,望见一个少年执着黄玉扇,笑盈盈从转角处走出,黑眸染三分病气,一身青衣,轻启朱唇,扬声问候:

“嫂嫂?你醒啦,蓬头垢面的,是不会自己梳洗么……不知王兄昨夜可曾来过呀?”

她听得不甚清晰,大概听了个首末。

但末句所带来的刺痛感,让她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男主……换一个,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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