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浮萍身(3)

好奇怪。

裴止从没有过这样剧烈的心跳,心脏跳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离了一样。

他蓦地移开了目光,他当然不会喜欢上灿珠,对,食色性也,他只是短暂地,被那种惊人的美丽迷惑住了一会儿,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青楼里的女人?

但他却忘了,他第一回见到灿珠时,却远没有这样的激烈情绪。

三鼓响。

往日里这会儿已经宵禁,但今夜是元宵,十五,解了宵禁。

灿珠说:“我要回去了。”

裴止下意识松了口气,忽略心中的几分微不可查的失落,他站直了身体,道:“我送你回吧,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地痞流氓,哪儿都有。

是禁也禁不掉的。

灿珠应了一声,及至花街,这个夜晚,人流也并不少,但因为如今夜深,还在街上晃荡的也只有他们二人,灿珠朝他摆了摆手,叫他止步,欣然道:“裴公子,就送到这儿吧,有缘再见。”

裴止停住脚,就这么见灿珠转身,然后步入那条通向尽欢楼的小巷,已经到了这儿,倒不会再有什么街头无赖的流氓,但裴止抿唇,还是定定看着灿珠的背影。

灿珠这时却忽然回头,见花街那头,裴止还站着,忧心有人看见,叫谢衍元知道了,于是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回去吧,裴公子。”

灿珠想,说是有缘再见,其实这缘分确是渺茫。

裴止不是诸如谢衍元之流,他非轻浮人,上一次见到,这回再遇见,已经是十分的缘分,她平日里也不轻易出门,又怎么能再遇呢?

一个是秦楼楚馆,以色事人的女妓,一个是读尽圣贤书的清贫书生。

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边。

灿珠刚走到尽欢楼前,里头立刻有人出来迎,王妈妈满头大汗,汗巾捏在手里,见到灿珠,那满脸的焦急顿时化作喜笑颜开:“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是回来了。”

“快快快,”王妈妈扶着灿珠的手,拉着她进了楼里,元宝也跟着她一起出来,此时也凑在灿珠旁边,松了口气。

灿珠姑娘总算回来了。

他家公子还杵在楼上,跟个木头人似的,看着就阴森森的,一身的低气压。

本以为灿珠姑娘应该是回了尽欢楼,结果依旧见不着人影,天老爷,元宝那时都不敢抬头觑谢衍元了。

生怕被当做受气包了。

谢衍元又立刻派家仆去找,其实现在原本应该是带着灿珠姑娘赏完灯会就要回去的,不过灿珠姑娘不见,谢衍元哪里肯回去,口口声声要将扬州城翻天覆地,倒过来找才肯消停,现在总算可以清净了。

王妈妈也是怕了那谢公子,她趁元宝不注意,悄悄和灿珠说了几句情况,灿珠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妈妈,您且把心收回肚子里去。”

王妈妈于是便放了心。

她道:“那我可先去睡了。”

灿珠差不多是她看着长大。

从小就招人喜欢,长大更是不得了,也越来越有主意,王妈妈这三年亲眼地见着那谢衍元是如何地对待灿珠的,原本好端端一个寻花宿柳的风流郎君,打从遇了灿珠,那可谓浪子回头,再没见他平日去过别家姑娘那儿,对灿珠,更是一等一的好。

灿珠捂唇一笑:“妈妈,只管去。”

萧萧芦荻冷江枫,这时楼中的灯烛慢慢熄了,只挂在大门的红灯笼传来一点潋光,灿珠上了二楼。

不必推门,她房间里即刻就有一道黑影窜出,谢衍元已到了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那双手才被外面的冷风吹过,此刻冰冰凉,他万语千言,但最后却梗在了嗓子里,拉着灿珠进了屋。

不等那元宝进去,便啪地关上门。

元宝险些撞上门框。

再看屋内。

早有人点了灯,红绸铺地,窗半阖,隐约可见外面月圆。

谢衍元吹了许久的冷风,身上也是一片凉意,他合上半窗,一转眼,灿珠早就坐下,也拿手招呼他坐。

半晌。

谢衍元问:“你去哪儿了?”

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他没看见灿珠的时候,差点吓坏,以为出了什么事,或者他不注意的时候被人流推走,派人去找,也没有音信。

他倚窗那会儿,心中想了许多。

他想,下一次,他一定要让家仆把左右都围起来,这样再多人,灿珠也不会走丢,他生怕灿珠出什么意外,但如今,谢衍元拿眼看了会儿灿珠,发现她衣衫整洁,不像被推搡过的模样,回来时也神色轻松,对比起他,反而显得他是小题大做起来。

灿珠早就想好话术,此刻打了个哈欠,应付谢衍元的问题,“我回过神就没看见你人,就自己在街上先逛了一圈,然后就回来了。”

灿珠说完,又见谢衍元还待在一边,道:“你今晚睡哪儿?”

她这话问的,被别人听了,肯定觉得奇怪。

她是青楼里的女子,而谢衍元便相当于那付了钱的嫖客,不睡她这儿睡哪?

可实际上,连王妈妈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至今未行好事,灿珠根本就没给谢衍元碰过。

以前待在一起,同床共枕的夜里,两人都是抵足而眠,亲密有余,但也仅限于此。

以前,谢衍元觉得没关系。

灿珠她年纪还小,又是女儿家,自然会怕这种事,他觉得,他有耐心,他可以等到她说愿意为止。

但谢衍元眼风稍稍扫过灿珠。

灿珠的胆子并不大,如果她真的和他走丢,又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继续逛下去,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故意抛开他。

可为什么?

谢衍元自幼锦衣玉食,又生得面白唇红,神清骨秀,他是家中幺儿,就是江南太守,对他也总多出几分纵容,他就算是流连风花雪月,青楼之地,也顶多挨了几顿教训,从小到大,谢公子就没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顺遂极了。

因此,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灿珠并不喜欢他。

但她不喜欢他,又能喜欢谁呢?

谢衍元见得最多的,就是灿珠清高敷衍的模样,他从前只觉得她可怜可爱,只要见到她,他就心中欢喜,可这回醒过神,谢衍元才发现,这其实就只是简单的不耐罢了。

就像他对他的那位父亲。

譬如这一次,他心急如焚,焦灼地整个人怎么也坐不住,但灿珠一回来,也没怎么注意他,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问完就是要睡觉。

好像就只是为了应付他。

这么想着,谢衍元心里更是有一股火起,他脾气本就不好,只是以前在灿珠面前都会遮掩一二,也不是遮掩,只是在她的面前,他从生不起气。

只是这回,谢公子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灿珠不喜欢他,那股怨气里夹杂着不满,就这样几欲喷薄而出,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质问。

为什么要把他故意抛下,自己一个人去游街,这会儿还要撒谎骗他。

灿珠哪里知道谢衍元心里的弯弯绕绕,她等不到谢衍元的回答,便自己在心里下了决定,原本是想让谢衍元出去,她不喜与别人亲密接触,但转念一想,自己今天去追裴止,让谢衍元好等的事,她的心也不是铁打的,谢衍元对她的好,她也看得见,只是他们不是一路人,看不上归看不上,她心中还是有一点愧疚,就留了情,决定让谢衍元留下。

灿珠脱了鞋上床,拍了拍床沿,软了声音道:“谢佑安,你今天晚上也累了,还是睡我这儿吧,不用出去。”

佑安,是谢衍元二十岁结发加冠时,他父亲替他取的字。

她的声音放得有些低,应是有些睡意的缘故。

眼皮垂下来,去看谢衍元时,却见谢衍元也正看向她,黑漆漆的眼珠,灿珠的睡意突然又消散了,她觉得奇怪,喊了声,“谢佑安!”

“你怎么还不上来?”

她问。

声音透着些不耐,却宛若蜜糖。

谢衍元原本要发的那股火气蓦地散了个干净,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是很生气的,气灿珠故意扔下他,但这当头听见灿珠喊他,是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喊的字,又像头脑蒙上一层雾似的,又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连那话中隐约的不耐烦,都让他觉得,是灿珠不拿他当外人,才有的。

你看她对别人,就是王妈妈,也哪里会这样。

也只有对他,才是真切的情绪。

谢衍元听灿珠催他上床,脸上又绽出了笑,等躺在了灿珠身侧,他又闻见那股熟悉的香气,并不浓郁,是灿珠平日里最爱佩戴的香囊里的山茶香。

他不喜欢别人熏香,不论男女。

自己也从来不用。

但灿珠,是不一样的。

但见皓月半窗,残灯明灭。

月光透过那层空隙照了进来,谢衍元到底辗转难眠,他听到耳边传来的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灿珠已经睡熟了,谢衍元小心起身,静静看了会儿灿珠,似乎怕吵醒她,突然压低声音道:“灿珠,我替你赎身,纳你做妾,好不好?”

他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

只是从未当面对灿珠提起过。

若是叫王妈妈知道了,那必然是欢天喜地,喜不自胜,断没有拒绝的想法。

这个年代。

女子总是要比男子活得更加艰辛。

青楼女子,别说是做妾,就是做个达官贵人的外室都是顶了天。

有人肯赎身,没有女子是不答应的。

但谢衍元每每想提起,却不免忐忑,他总疑心灿珠会拒绝他,但有什么理由呢?

做了他的妾,那便同尽欢楼里的花魁娘子不一样了,不再需要卖笑弹琴,陪不想要陪的人,她会脱离奴籍,也会享尽荣华富贵,他有的,灿珠也会有。

就算往后他娶了妻,也绝不会让灿珠受半分委屈,让人给她半分颜色看。

他会一直护着她。

没有理由不会应允。

谢衍元想着,躺了回去,直至鸡声三唱,方才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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